青云自縊在自家房樑,就在乐天养伤时另一头的小寝,老黄已经送旭海和经天明去大东街返回,他跟尽吾恩帮忙放下青云尸体,乐天难以置信,缓缓跪在青云旁边道:"我不明白,不过是认错人何必如此……."
    老黄哽咽地用被单暂时覆盖住青云,解释道:"乐天,他是因为内疚……."
    原来青云在采石镇送刀时,被幽冥王的手下抓住,他正是用"诛仙刀"砍向乐天,换取一命的其中一人,青云内心始终自责不已,为了活命杀害另一人,当下每个人都用"莫问期的朋友"、"一体同罪的人渣"、"他不是想当大侠,那现在正是机会"这种理由说服自己下手,一但脱离那环境,他感到自己卑劣至极,莫问期其实根本和穀梁昭不熟,更别提云檀、乐天了,这几日来,悔恨、辱骂自己、找理由开脱,如此反覆煎熬,后碰上大难不死的乐天,青云内心几乎要崩溃。
    他怎么还有脸继续活下去?
    "我不怪他啊,为什么要这样啊呜呜呜……."
    乐天大力一捶地面,震碎木板,他悲伤的啜泣,"我真的不怪他们,想要活下去,害怕威胁,我明白啊呜呜呜…….青云先生呜呜呜……."
    老黄擦拭泪水,摸摸乐天头顶道:"你是个正直的青年,唉,都是命,这样对他来说是解脱吧,老青这人就是什么都往心里去的个性……."
    不系舟默默请人帮忙安葬青云,尽吾恩一时感慨万千,是不是想要实现对鲁奇公的承诺,青云才寧可砍向乐天,日夜受到谴责煎熬,也想活下去?
    对于凡人来说,活下去,只要有一线生机,便会即刻生出不想死的心情,她无法评价贪生怕死的正确性,但也不想藉由他人的痛苦,换取自我存活。
    两难啊,这世间岂非都是这般两难?
    她远远看着乐天站在简陋的棺材前方,老黄替老友安葬,村里来了一些人祭拜,又走了,乐天始终鬱鬱之色,她不忍垂下眼,即使认识不久,这善良的人还是露出无比悲愴的神情,想着,她举步走上前,轻声道:"乐天,你还好吗?"
    夕阳馀暉,薄博一口棺材,里面是神机明路的青云,他曾经和徐良缘一样热爱偃甲机关,喜欢和鲁奇公讨论各种新奇的发明,乐天才明白为什么青云如此回避自己,原来愧疚大于推託,真的会淹没生存的念想。
    原来愧疚大于推託,真的会淹没生存的念想。
    握紧拳头,身躯刀痕痛,心更痛。
    青云的棺材放置在后门,那家本就很小,老黄没有多馀的钱布置灵堂,掛几条白布,在棺材前放置一个借来的香炉,祭拜的村民多是青云曾经的客人,有几位是武林中人,他们对于尽吾恩等人都十分耳熟,不过有不好在这种场合攀谈,多点头打个招呼就离开。
    乐天内心空荡荡的,独自坐在他的床板边,棺材半部从小寝突出,另一头门帘垂在上面,尽吾恩撇见桌面没有动的药和午饭,看着那似乎一夕成熟的青年,辉煌晚霞映出满室悵然。
    "乐天。"
    乐天抬眼看她,收回目光望着棺材,沙哑低声道:"我没事,放心。"
    尽吾恩叹口气,与他并肩而坐。
    两人无语。
    尽吾恩还是先开口:"青云先生对你很抱歉,他知道你原谅他了,会释怀不少。"
    乐天双手搁在大腿上,苦笑道:"原谅?我从未怨懟过他们,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少主,从小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豪生活,某天,一个疯子抓住一个陌生人,说,来啊,捅死他,你就能活了,快下手吧,不然天亮前我会杀光你家人,我会这么做,就算愧疚我也会杀死他,对不住,当我发现,发现……."
    她注视那眼眶泛红的青年,肩膀耸动,纷乱的语言和鼻音,模糊想表达的意思,"对不住,当我发现自己居然如此怯弱,当我遇到这种事情,看着他们不断砍向我的身躯,讨论砍在哪个位置,我不会马上死去,那瞬间我竟然觉得,这到底值得不?他们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我竟然心寒……."
    乐天悲伤自责的将脸埋入掌心,"抱歉,我原来是这个软弱的人,明明立志成为大侠,生死关头,竟然还是抱着一丝冀望,期待至少死前,救下的人,能稍微感谢我一点……."
    她静静听着泣不成声的人倾诉衷肠,泪水从指缝滴落,地面印出一圈圈的涟漪,如同师尊曾经安慰幼时的自己,顺着乐天背脊柔声道:"别这么勉强自己,你做得很好了,不管你怎么想,我认为你非常勇敢,真的。"
    悲伤的人最怕安慰,不说则已,隐忍压抑的悲痛自厌一下溃堤,滚滚泪水顺着鼻尖滴在尽吾恩腿上,泪湿衣衫,即便坚强如师尊,在滔天巨浪的伤慟面前,都无法逃离内心囚笼,更何况是一向乐观天真,总是秉持人性至善之人?
    胆小、愚蠢、自讨苦吃,理智那方的小人,在尽吾恩脑袋笑骂,天真、愚勇、侠肝义胆,另一头的小人对着乐天比讚,唉,尽吾恩总是如此拉扯自身情感。
    "曙光,小曙,当真人如其名,没事了……."
    乐天觉得很疲累,头很昏沉,胸膛那深深的一刀,无故疼痛万分,不只是满身未痊癒的刀伤,心里破风般阵痛,随着尽吾恩顺着他的背脊,乐天眼皮渐感沉重,歪着身子,侧身枕在她膝上睡去,从未与师尊以外之人如此亲近,起初让尽吾恩有些侷促不安,随着乐天熟睡,细观此人天性率真纯善,朴实认真,这么多年了,以为本该察觉的"大侠诺言"真相,想来乐天至今不知。
    乐天眼下的乌青,下巴带着青黑鬍渣,这样好好睡一觉,明日-
    继续前行,至少,这次有我陪你。
    "喔~这不是挺会的嘛。"
    屋内,尽吾恩顺着乐天的发丝,神情柔和,退去以往精明老成气势,随着透射的月光,美人多娇,英雄安泰,夏萤凉水,替两人披上一层繾綣迷濛。
    门外,布偶狗缩回窥探的脑袋,灰袍紫冠的男子苍白的像是没上色,臂弯掛着一推吃食,左手持一块热地瓜,靠在小屋外边,抬眼就看新月旁,一颗明亮星子闪烁。
    翌日,乐天梳洗一番,出门撞见尽吾恩,空气一股奇异的尷尬顿升,乐天抓抓头道:"早,这么早起。"
    尽吾恩本没有特殊感觉,见对方此地无银三百两,被传染似的踌躇捏着扇柄,"你也是。"
    乐天低声道:"抱歉,昨天自顾自说了这么多无聊事,打扰你休息了。"
    尽吾恩移开目光,缓缓道:"没事,一时消沉,人之常情,这些话,我不会说与第三人听,不必担心。"
    乐天急道:"我不是这意思。"
    尽吾恩抬眉道:"喔?"
    内心感到很无措,很无力,还有三分丢脸,尤其是竟然在心仪姑娘面前流泪,乐天觉得自己大概很难入她眼,带着失落万分的心情,勉强打起笑容道:"我是指,谢谢你愿意分担我的心事,希望不会影响到你。"
    尽吾恩似乎不明白,礼貌一笑,拂去露珠道:"你昨晚喝完药就睡,我替你把空碗收了,和不系舟、老黄在丝瓜架旁吃了夜消,如果是指没给你留,我可以替你修理不系舟。"
    乐天楞楞看着她雅致的侧脸,紫晶明亮,透露出笑意,似在讚许那种坦荡率然、真诚勇敢、不计后果的莽撞,心跳如鼓,乐天突然灵台清明-
    或许,她不讨厌我呢!
    她似乎觉得乐天还是不明,啪地展扇,瀏海飘动,半掩染上红霞面容,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嗔责,"乐天少侠,对于在意之人,需要更大的勇气哪。"
    那一刻,脑袋被那抹扣人心弦的笑意,轰的一片空白,乐天内心铺天盖地的欣喜,默许他的示好,代表在追求芳心的道上,突飞猛进!
    尽吾恩已扇遮容,大步流星穿过愣住的乐天身边,穿过寝室走到后方院落。
    "喂,乐天?乐天!"
    "啊?"
    不系舟用布偶啪在他脸上,奇怪道:"喊这么多声不回应,刚刚就一直傻笑什么啊?中邪囉?"
    乐天哈哈几声,又唉的叹气,期期艾艾,胡乱敷衍,不系舟充满怀疑目光打量他,像是窥伺他内心的害羞,乐天觉得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他看得很心慌,抬手臂掩住脸逃了。
    不系舟哼道:"迟早让我知道你俩搞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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