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四日。
    今天是姚子倩生日,一早她缠着顾信之去儿童乐园玩。
    后来顾信之送她回家,两人又上了床。
    只是这回,两人都没喝酒,女孩子的身体也不若几经人事,反而紧緻得可以,然后他才发现,原来过去每一次她说的酒后乱性,全是骗他的。
    她只不过是把他灌醉,扒光他衣服,再骗他两人又糊涂了一回。
    她说家里每次给她安排相亲,希望她早点嫁人是真的,她不想顺从,所以要他假扮成她的男朋友也是真的,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说喜欢他是真的,说讨厌他迟钝也是真的,唯独和他当砲友这件事是假的。
    两人只有第一晚是真的发生关係,姚子倩也不是刚出社会的小女生,不会傻得因为一场意外的一夜情,就执着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她之所以看上他,是因为初识那天,他笨拙的体贴和温柔。
    那晚,她接到从小到大的闺蜜电话,说两人自高中时期起一块养的小猫意外去世了。
    当时她人正在周奐的酒吧里和表哥姜哲聊天,顺道告知她即将转任至朝阳医院工作的事,后来姜哲有事先离开,接完电话之后,她难过地哭了,直接向周奐要了几杯烈酒。
    然而,世上多的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烂人,嘴上说着心疼她哭,却假安慰之名对她上下其手。
    被人缠上时,姚子倩就想喊周奐过来帮忙,才张口就被人给强吻,她惊慌失措地欲想求救,嘴巴却被堵着没法喊出声,就在这时候,顾信之出现了。
    他那天喝得很醉,红着一张脸拽起轻薄她的男人,狠狠打了对方一拳。
    酒吧内一阵骚动,周奐闻声赶来,见她衣衫被扯得凌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接把倒在地上的男人拖出了店外。
    而救了她的顾信之在打完人以后,拼命甩着刚才挥拳的右手,皱着脸直喊痛,她明明害怕得想哭,却又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想笑,表情成了狰狞。
    顾信之以为她受伤了,来到她身边,问她哪里会痛,说他是个医生,能替她治疗。
    她大概是真的醉傻了,靠在他肩上大哭了起来,哭的原因还是因为那隻小猫,他却误以为刚才被人欺负的阴影太深,手足无措地找东西想替她擦泪,却发现手边什么也没有,最后只好把自己身上的衬衫脱了下来给她当纸巾,反覆说着要她别哭。
    那瞬间,姚子倩心一动,梨花带泪地吻了他,事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隔天在饭店房里醒来时,男人已经不在,留了五张千元大钞和一张写着抱歉以及要她记得吃避孕药的纸条在矮柜上,没留下任何联络方式,走得瀟洒。
    她原以为两人大概不会再见面了,结果命运却让他们再次相遇。
    姚子倩本就是想要什么就不会犹豫的个性,老天给了她这么好一个机会近水楼台,她自然没放过,不只上班时缠着他,下了班也製造各种机会和他相处,后来趁着科室同仁替主任庆生的机会把他灌醉,用了点心机,製造两人又睡了一夜的假象,顺理成章地提了要和他当砲友的要求。
    这男人很单纯,嘴上说着成年人要成熟点、理智点,别把性跟爱混为一谈,要她别老是动不动就在旁人面前说喜欢他,别动不动就在公眾场合明目张胆地对他调情,可每一次只要打电话给他,说想要他过来陪她,他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也还是来了。
    平时结束晚班要回家,她总找藉口要他陪自己走一段路,说女孩子夜半时分独自走在街上多危险,还说她从小就怕黑,要是他不肯送她回家,到时候她要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全都是他的错。
    这些话全是胡诌的,她早就习惯自己回家,也根本不怕黑,甚至爱极了恐怖电影。
    然而,家里遭小偷那回,她是真的怕了。
    那天以前已经连续好几日,姚子倩下了班回家都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有一回对方甚至尾随至家门口,趁着她在找钥匙时偷摸了她屁股一把,然后拔腿就跑,意外勾起在酒吧被人骚扰的灰败。
    想打电话给他的念头在脑海里转,可偏偏两人下班前才为了工作的事吵了一架,姚子倩担心他以为她没事找碴说谎整他,忍了整个晚上没把电话拨出去。
    隔日他开始休假,她没机会和他提这件事,要不是晚上回家又发现家里被闯了空门,晾在阳台的贴身衣物全被拿空,她害怕对方又重回屋里,也不会真的打给他。
    那晚,顾信之陪着她去警局报案做笔录,结束后又主动说要留在她家陪她,说他会在客厅看着,要她回房里安心休息,然后一整晚就坐在沙发上打盹。
    每当她开房门确认他还在不在,他就会醒来,甚至刻意笑话:「胆子就这么点大?」
    隔天一早,顾信之替她买了早餐,更叫来锁匠替她换锁,让她要是这段时间真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家,就打电话叫他过来,但他这阵子的伙食费得由她负责。
    他从来不知道,他做的这些事,还有他说的那些话,给了她多大的勇气。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姚子倩认定了非他不可。
    她继续厚着脸皮向他提更多听来不合理的要求,即使一而再地被拒绝也没放弃,哪怕医院里的同事都笑她太积极,她也无所谓。
    全世界都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他,就他一千年神木级的大傻个,明明什么都聪明,偏偏看不懂她丢过去的球,她不管是直当着来,还是拐弯抹角地去,他总是有办法把所有的球都闪了,再不然就直接拍子扔了走人,一点也不懂得她的心思。
    他们的生日只差了一天,他是二月十五日生,她则是二月十四日。
    顾信之根本不晓得女孩子的生日是哪一天,前一天她约他出门过节,他还嫌弃着说两人不过就是在她爷爷面前假扮男女朋友,又不是真的恋人,「大小姐,我已经三天没睡了,好不容易休假,让我睡个觉不过分吧?要过你自己慢慢过,我不奉陪了。」
    姚子倩没把自己生日的事说破,只是一早登门拜访,把男人从床上挖了起来,强迫他洗漱更衣,和顾怀之打过招呼,说两人要一起过情人节之后就拉着人出门了。
    前往儿童乐园的路上,顾信之全程臭着脸不断碎嘴,她停好车了他却故意不下。
    他想赌气不配合,姚子倩也随便他,钥匙没拿就逕自下车入园。反正她就赌顾信之没那个种开走她的车,把她一个人扔在郊外。
    而她也真的赌对了。
    入园以后,她刻意躲在门口侧旁的植栽后方,不过五分鐘,就见负气一整路的男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买了票进来,然后打了电话给她,问她在哪。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心口不一,嘴上说着麻烦,却一次也没真的拒绝她。
    情人节的游乐园随处可见形影不离的情侣,无论走到哪,所有人都是牵着手,脸上笑容甜蜜,唯独他们像是两个刚好都没事的人勉强凑合在一块,气氛怎么看都怪。
    顾信之总觉得姚子倩这天哪都不对劲。
    平时总是主动勾拉他的手,怎么喊也不放,时不时就奴役他提包拿重物,偶尔还会使性子要他餵她吃饭的人,一整天下来却是连饮料都自己拿,吃完午餐以后买了霜淇淋,也没问他要不要一起吃,安分的让人浑身不自在。
    傍晚时分,暮色漫天,女孩子说坐完摩天轮以后就回家。
    排队前,她去了一趟化妆室,顾信之在外头等候,滑手机打发时间时才发现今天是她生日,姜哲在生日动态下留言,问她今年怎么没找他一块去游乐园。
    他传讯息问了对方才知道,小时候,姚子倩的父母每年都会带她到儿童乐园庆生。她医学院毕业那年,父母在德国出差时碰上车祸双双离世,从那之后就都是姜哲陪着她来。
    顾信之想起了那回在医院,女孩子曾说过,意外掉在周奐店里的那对耳环,是他母亲送给她二十岁的成年礼,后来找回来时她还特地发了篇动态纪念。
    他急忙翻出那篇贴文,对照上午拍下的照片,才发现她今天戴的就是那对耳环。
    一整天下来,他情绪始终不耐,没给过女孩子好脸色,甚至没有多留心在理会她说的话,可她什么也没说,不若平时那样缠着要他配合,他却到这一刻才察觉,无论是先前拍下的每一张照片,还是自化妆室里走出来的这个时候,她的眼眶都是红的。
    当下,顾信之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浑蛋的男人。
    搭上摩天轮后,姚子倩不再主动找话,只是静静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而当摩天轮通过制高点以后,她难受地闭上眼,紧抿着唇,无声哭了。
    看见她落泪的那一秒,顾信之才终于想起和她见面的第一晚,想起走进酒吧以后被一块来的同事嬉笑起鬨而偷偷关注了一整晚的女人是她,想起离开时撞见有人企图侵犯她后衝动上前揍了对方一拳,想起后来女孩子在他肩上哭得一塌糊涂。
    回过神时,他已经脱下身上的衬衫,坐到她身旁,又一次替她披上。
    姚子倩被男人忽而起身造成的晃动惊吓,睁开眼的同时也尖叫出声,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和恐惧,染上惊慌而瞠大的眼眸蓄满水光,瀅瀅闪烁。
    女孩子梨花带泪的模样撞进眼底,心一窒,顾信之下意识搂过人,俯首吻了她。
    姚子倩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傻在原地,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放开她之后,她别过脸不看他,车厢一回到地面,她便丢下他的衬衫落荒而逃,甚至连皮包都忘了拿。
    女孩子跑得不慢,没一会功夫就跑出了园区,顾信之在后头追得辛苦,要不是她的车钥匙在他手上,她没有办法打开车门,否则她大有要把他丢包的打算。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吻她。
    儘管在这之前,她已经主动投怀送抱了好几回,也在他唇上留下过几次蜻蜓点水的吻,可每一次吻他的时候,她总是笑得漫不经心,像是仅只抱着玩笑的心态在捉弄他。
    他却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明白那些她藏在笑容背后没让他看清的徬徨。
    她从没有一次在调情之后认真吻他,是因为害怕被他发现,原来她的喜欢远比他想像的还多,却还是被他拒绝的话,她会没有办法再继续提起勇气缠着他不放。
    因为即使她已经为了他,放下了作为一个女人的矜持,她还是有自尊。
    她无疑是个骄傲自负的女人,却总是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副没脸皮的模样,无视男女之间的分际,什么话都说得出来,什么样的挑衅都敢做。
    可这样百无禁忌的她,却得假借醉意才敢告诉他:「顾信之,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他什么都没发现,始终以为她只不过是生性浪荡,以为她只要玩腻了就会离开,直到她主动逃开时才发现,她所有的追求都是发自真心。
    「姚子倩,看着我。」
    顾信之把人困在车门上,双眸紧锁她的眼,哑着声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姚子倩别开脸,挣扎着想推开他,「顾信之你发什么神经?你要是不高兴就走,用不着这样!大不了我以后都不找你,也不用你假扮我男朋友了,行吗?我不用你陪了??」
    女孩子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要和他撇清关係的话,就是不肯再说喜欢他。
    到了最后,她急慌地哭了出来,问他为什么不放手,问他到底想要怎样才肯走开,问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让她误会,问他为什么要故意让人以为自己有希望了。
    顾信之就觉得这女人有时候也挺傻的。
    「姚子倩,从现在开始,我不假扮了,我要当你的男朋友。」
    「??」
    姚子倩睁着氤氳满佈的眼,忍了几秒以后还是哭了出来,拼命摇着头说不要。
    她不肯听他解释,不肯相信他的告白,哽咽着说今天是她生日,要他别拿这种事开玩笑,说她以后都不会再缠着他了。
    顾信之听得心疼,捧着女孩子的脸,又一次吻上她,「姚子倩,不要哭了,我没有第二件衬衫给你擦泪了。」
    「你放开我??」女孩子张口咬他,他却半点不退,「不放。」
    吻了好一会,她的情绪终于冷静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整个人吓得不轻。
    顾信之是真的拿她的眼泪没辙,却也不晓得怎么哄人,只好牵着人上车,载她去吃一顿晚餐,然后送她回家。
    即使一整晚他都牵着她的手,她还是不相信他是认真的。
    当他送她至家门口时,姚子倩主动抽开手,低头找钥匙,避开他的视线,「谢谢你陪我一整天,我知道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只是配合我,你放心,我不会误会。」
    「以后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我们的关係就到此为止。」
    眼看表明了整晚的心意她却还是不愿相信,甚至把两人之间的关係断得一乾二凈,顾信之也火了,抢过她手里的钥匙开了门,把人拽进屋里,门一甩,不由分说地就去吻她。
    起初姚子倩拼命挣扎,后来没了气力,也只能顺服。
    男人吻着她进房,告诉她两人现在都非常清醒,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如果我你不愿意,我现在就走。但从今以后,你别再找我喝酒。」男人低首,额抵着她,灼热的气息围绕身畔,像是能把她融化。「我不想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趁人之危。」
    姚子倩红着眼瞪他,滚烫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最后哽咽着主动吻了他。
    「顾信之,是你自己来招惹我的,以后就算你再讨厌我,觉得我烦,我也会缠着你不放,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不放,你听到了吗?」
    顾信之一笑:「放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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