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之不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形。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坐在她的车里,甚至在驾驶座上掌着方向盘,把车开往前往她公寓的路上。
    就像她不明白,十分鐘前,她为什么会乖乖地交出车钥匙,乖乖地坐上副驾驶座,乖乖地让他替自己系上安全带,乖乖地在他问起时把地址一字不差地报上。
    这男人对于每个和他发生一夜情的女人,服务都这么周到吗?服务这么周到的话,难不成是以此为业的人?
    思及此,顾怀之忽然想起一星期前那一夜,男人索要的每一次都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他应该没有病吧?
    脑后一阵麻凉,她下意识看他,却正巧与他在光影错落下显得更加深邃的眼眸相望。
    「??」
    顾怀之滚了滚喉咙,除了紧张,还隐约感觉到几分兴奋。
    车内无光,男人身周只剩车窗外浮掠而过的街灯,冷蓝色的光线与那晚透入屋内的光亮一模一样,她不禁想起当时男人替自己上药时的模样。
    就是那一眼,让她沉沦的。
    他什么都没说,就只是垂着眼,专注地替她处理伤口,没有任何言语,没有眼神接触,也没有肌肤相亲,却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灵魂高速下坠的失重感。
    像堕落。
    像对道德良知行焚书坑儒的暴佞,像对伦理纲常行礼崩乐坏的桀戾,是毁败一切礼教秩序后,随之而来的失重感,同时也是对她被囚禁于暗牢的灵魂伸出象徵救赎的手。
    像她永夜无明的世界里,循山稜而起的曙光。
    那道光的模样就是他。
    「问吧。」
    「什么?」顾怀之回过神,眼神有些慌了。
    「你不是有话想问吗?」
    那对她而言分分鐘都是煎熬的课堂,那无数次滚到唇边却转舵改向的呼喊,他不是不明白,也不是没看透,没表露不过是为了欣赏她手足无措却故作冷静的模样。
    人类在压抑之际,心跳会失速,呼吸会变得急促,身体会止不住颤慄。
    一如欢爱交合的时刻。
    他喜欢看她明明渴望却压抑着不敢喊出声时咬唇喘息的表情,喜欢看她在听见他喊她名字时蒙上一层水雾而迷离的眼光,更喜欢她在他的引领下逐渐拋却矜持和包袱,忘情吶喊、愉悦哼吟、蜷指颤慄,最终疲软偎在他怀中的模样。
    他喜欢她躺在自己怀中的模样。
    顾怀之一怔,咬唇别开眼,没有回答。
    见她许久未出声,男人再次啟唇,「不问吗?」
    眼睫轻颤,顾怀之捏着手心,声音滚过喉咙,出口竟成颤抖。「??你是c大的学生吗?」
    周奐扯唇,竟有些想笑了。
    原来这女人一整堂课下来,就想问他这个问题,为人师表的道德感还真重。
    他不答反问:「顾怀之,你为什么来thanato?」那天晚上,他分明在她眼中看见了想要堕入地狱的渴望,一清二楚。
    他要亲口听她说,关于她想堕落的原因。
    「??」
    顾怀之看着他,唇瓣泛着细颤,心下风浪不平。
    她不开心。
    明明是他让她发问,现在她问了,他不回答也罢,反倒回过头来对她提问,这男人为什么总是我行我素,擅自决定他们之间的规则,半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女人抿着唇,无声凝望,眼底是层层叠叠的质问与不配合。
    她不要回答他。
    是她先提问的,有问就要有答,这样才公平。
    「顾怀之?」
    「你先回答我。」
    女人语声执拗,眼神也倔,衝他发脾气呢。
    周奐又想笑了。
    他很少想笑的,很少,几乎不。
    「我不是学生,今年三十岁了。」
    听闻,悬宕在半空提心吊胆的忐忑落地,顾怀之彻底松了口气,紧绷的情绪如弹性疲乏后断裂的琴弦,失重地在空中来回摆盪,最终柔软地跌回指板。
    他不是学生。
    还好他不是学生。
    「顾怀之,你为什么来thanato?」
    沉冷的嗓音再次传来,顾怀之抬眼看着那因驾车而无法将目光常驻于自己的男人,抿了抿唇,如实回答,「因为我想当一个晚上的自己。」
    有问有答,有来有往,这样很公平。
    基本的契约精神,她有。
    现在,轮到她提问了。「你不是学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课堂上?」
    前方灯号转变,男人踩下煞车,车速渐缓,尔后静止。他慢条斯理地转头,视线与她对上,眸深如潭,「你说呢?」
    「??」
    顾怀之皱眉,馀光瞥见摆在后座的纸袋,又想起了他傍晚离开时留下的字条。
    他是为了衬衫而来的。
    绿灯亮起。
    「你有男朋友吗?」周奐回头注视前方,放开煞车。
    杏眸微瞠,顾怀之转开脸,原先松开的手心重新掐紧,她心虚地滚了下喉咙。
    周奐又问了一次:「顾怀之,你有男朋友吗?」
    她低着头,视线定在逐渐扭曲的指节上,「我说过了,那天我只是想找个一夜情的对象,我没有打算再继续跟你联络??」
    「回答我。」
    男人打断,短短三字,严如军令。
    而她不敢违抗。
    「??有。」她有个未婚夫。
    「交往多久?」
    「??一年。」他们订婚一年了。
    周奐哼笑。
    这女人有个交往一年的男朋友,可他却是她第一个男人。
    他甚至都还记得初次进入的那一刻,女人泪光瀅瀅却死咬着唇不愿喊痛的表情,记得她哽咽着哼哼唧唧求他再轻一些的声音,记得她毫不留情在他臂膀留下无数抓痕。
    太有趣了。
    「你们没做过?」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谈话进入深夜尺度了?
    顾怀之将脸向像窗外,自车窗倒影上看见冷光萤幕上的数字,时间早已跨过午夜许久,一时间,心里困窘,搅和着莫名的期待,耳背燃起一阵燥热。
    「你们没做过。」男人又一次重复,语气却是肯定。
    顾怀之脸热,试图解释,「我跟他只是为了应付双方父母才在一起的,没有感情,这没什么。」
    她其实不用解释的,却不晓得为什么说了这些。
    她明明不用解释的。
    「你不爱他?」
    「嗯。」
    「他也不爱你?」
    「嗯。」
    「所以你找我上床,是想反抗你父母的安排,是吗?」
    「嗯。」
    顾怀之没再去想男人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像是回答他的提问已经成为本能。
    没有有来有往,只有他问她答,一点也不对等。
    可她却甘之如飴。
    这个男人说的所有的话,她全都接受,甘之如飴。
    不需要探究为什么了。
    「顾怀之,这是我家的钥匙,只要你想,随时可以过来,我会满足你想要的一切。」
    因为他是她的光。
    「你想要吗?」
    他是她的光。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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