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樟这一走,就是三天。
    三天里,热搜上关于他的词条层出不穷,其中大部分是些新电影宣发的相关内容,包括两场路演和几个平台访谈,端看都属正常工作,并无太多异常。
    网上释出的物料当中,这男人的状态上佳,气质从容不说,对话时的神情语气,与往昔相比,也要自得不少,丝毫看不出周末的那场风波,对他残留有任何影响。
    然而知情的都晓得,这种云淡风轻,实际只能算作是场表象。
    谢佳奇在程念樟走后的第三天,情态憔悴地现身医院,给罗生生亲自赔理道了声歉意,说自己当时不该出于害怕麻烦,就随便对她采取消极的回应态度。
    他还包揽责任,把问题症结都归到自己身上,望她不要太和程念樟置气,误伤了两人感情。
    “Evan现在的处境,实际很糟糕。上面关了他两天,就算没问出什么,事后也会找点茬子,好让他们看来是真的师出有名,而非滥用职权。这不,早上我刚送走审计,手头立马就多出了一堆自查的烂账要拿去申报,如果稍不留神被税务抓住小辫子,人家真有心想搞你,就是一搞一个准的事情。”
    “不讲账务了,这两天盘得都快眼花,真是说到这个就烦,哎……”提起工作上的苦楚,小谢不禁叹出口气,他用眼色觑了觑罗生生,发现她表情漠然,于是复又加添道:“还有韦成哥那头,当下也不安宁。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给韦成哥父母吹了股歪风,害得两个老人家像中邪一样,天天在医院闹,吵着要拉横幅,要见记者,要让Evan身败名裂——”
    “你和我讲这些做什么?”
    对方刚刚诉苦一半,罗生生就再听不下去,直接出言将他截断。
    她心想,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说完“对不起”,就立马接上长篇大论的“我也不容易”。
    自己又不是救世的济公,渡苦的如来,慈悲的观音……
    凭什么要去给他们分摊不易?
    好笑的。
    “生生姐,我就不和你拐弯抹角了,Evan他是真的不太对劲,那天和你吵完架回来,他的表现就突然变作失常。明知现在风头未过、上意未卜,是理应低调行事的关头,还非临时加排出许多公开行程……我们近身懂他的,知道这人是想用工作来麻痹自己;但外头那些巴不得他出事的小人,见势又会怎么解读?”
    谢佳奇说到这里,低垂下脑袋,颓丧地摇了摇头:“他们只会曲解Evan为人骄矜,缺乏敬畏,赫然在与公权挑衅而已……总之不会有什么好话的。”
    “你小瞧你老板了。”罗生生乜眼看他,面露轻嘲:“程念樟走一步能看十步,我那晚也就不痛不痒说了他两句,没你想得那么严重,更左右不了他对事物的基本判断。其实你想当和事佬也没关系,但不必要给我扣妲己褒姒的大帽子,一来是真戴不起,二来我也不是没有脾气,次次都能忍你这种看轻的态度。”
    这话说得仿若鞭辟,基本与撕破脸无异。
    小谢愕然地抬起头,望着她平和无波的面容,突然觉得近前的这个女人,变得很是陌生。
    “我没指摘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哦……那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回吧。他想和好,自己会有动作,不会让你个外人过来多事。既然三天都没动静,就表明他没这方面的需求,更没走下去的诚意。那晚是他自己讲的和我没有关系,你来说他再苦,现在这种状态,于我也是白搭。”
    “生生姐,你别这样……本来听说你流产,我已经够自责了,要是真为这事害你们分手,我以后估计是没脸继续在Evan身边做事的。”
    听言,罗生生撇嘴,转脸看向窗外,沉默以对。
    当天下午,接近傍晚时分,程念樟结束在北京的点映活动,与邱冠华一道,搭乘同机抵达安城。
    “念樟,你觉得宋家那个老二,到底想干什么?”
    落地后,折返宋氏途中,邱冠华细听完近日发生的诸多离奇,不禁发问。
    “说不准,整件事进展到这个阶段,还没出现明显的输家,除了做局的那位,当前谁也给不出定论。”
    “那督导组呢?他们主要问了哪些问题?有没有透露什么风向?”
    程念樟解开衣扣,微微摇头。
    “问得很散,根本摸不透他们的醉翁之意到底在哪里?吴翯的政治手腕十分强劲,顶着压力关足了我两天,通篇却都在围着些旧事和家常闲谈,粗看没有章法,实则应是想把我当诱饵,窥测池中反应,来钓出幕后大鱼,不可谓不高明。”
    “我在北京这段时间有打听过,吴翯跟着他前上司,过往办过的大案可不少,一路从地方清君侧到中央。这宋家兄弟下手前也不懂去做做背调?朝廷派了个敢斩天子的下来,他们竟还这样造次,也是活得够腻。”
    “宋毅似乎也是始料未及,事发那晚我去看望韦成,光就他的处理手段,看起来也不像对事态早有预估的样子。”
    说到这里,程念樟眉眼微动,脑中忽然厘清了一些纠缠的脉络,心绪豁然开朗:
    “难道宋远哲是要……”
    邱冠华机敏,会意后,用眼神轻点,抬手拍肩,压下了他的后话:
    “这样事情就串上了,背后估计还是傅云出的主意。你别看她是个女人,但性格狠辣,又出生在老买办家庭,对于利用政治关系和规则漏洞寻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对了,我早前和你说过,她和海南出身的那位关系匪浅,但实际后头还留了半句,你凑近点,我不妨当个笑话来说与你听。”
    “是什么?”
    程念樟蹙眉,他对宋家上一代的秘辛,并没有太大兴趣,但仍旧附和着挨近了邱冠华身侧,以表贴服。
    “宋海峰当年捉过奸的,还去给他小儿子做了亲子鉴定,不过结果没和我们聊起,只知道隔过几年两人就离了婚。傅云彼时背着官司,净身回去澳洲,大家都以为她会落魄,没想竟会如鱼得水,靠着国内下游国企的助推,短短几年就起家成了寡头。念樟,你分析分析,说说这是什么路数?”
    “祁同伟和高小琴?”
    “这比喻可是你说的,我没讲。”邱冠华正了正衣,举腕看表:“总之大老虎还在上头趴着,你和他们母子打交道就得小心。现在知道自己不是打击目标,就摆正局外人的心态,乖乖看戏,别太掺和进他们兄弟的纷争里。尤其是你那个女朋友,能断就断了吧,不是她,你此番也不至于被宋远哲给盯上,白挨这一通敲打。”
    因对方蓦地提及罗生生,程念樟被戳到痛处,不禁有些讷言。
    只见他靠向椅背,转头望眼窗外,无声观看着霓虹街景的后退,就这样发呆了半晌,方才迟滞着回问对方一句:
    “是张晚迪找过你了吗?后面这句话听着不像你的口吻,惯常你是不爱管我这些的。”
    邱冠华挑眉,未想对方会如此耳尖:
    “她倒没讲太多,只让我劝你别冲动行事,太和宋远哲较劲。不过我瞧你这两天表现平淡,不像要起事的样子,也就没特意提点。正好今天有空,就顺道说一嘴,如果觉得不痛快,你过耳忘了也行。”
    “什么叫我要起事?我要起什么事?”
    程念樟猝然坐正,一下就听出了话里的不对。
    “咦?你不晓得吗?”
    “晓得什么?”
    “宋远哲12号一早就飞去了新加坡,没人和你提起过原因吗?”
    男人闻言愣住,一种不妙的预感,慢慢开始在程念樟的心中升腾:
    “我目前丢了眼线。打探不到宋毅方的消息,并不知晓这事。我只知道他11号晚上找过我女朋友,中间出了点状况,他把我女朋友送医,自此之后,就再没听过这人的音讯。”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邱冠华面露讶异,一下没过头脑,就立马脱口道:
    “这么大事,你女朋友也没同你讲吗?我之前看她不像服软的个性,就算不报警,也至少会和你商量个对策吧?”
    “报警?”
    定睛瞧他是真的懵懂,邱冠华自知闯祸,止不住拍额爆出句懊恼:“早知你没数,我就不提这茬了!”
    “宋远哲到底把罗生生怎么了?”
    “哎……就是……就是强了吧……听闻是做到了流产,送医时你女朋友差点没气。傅云那头得到消息,手术半道怕闹出人命,会在国内不好收场,就直接派人把她儿子给押上了飞机,暂时躲在新加坡避一段风头……”
    原来是强。
    虽然情绪上已有铺垫,但当程念樟亲耳听见这段叙述,双目还是没忍住瞠到发红,腿侧的握拳,更是随愈渐急促的呼吸而逐渐收紧——
    全然一副欲要杀人的写照。
    “都是张晚迪和你说的?她对细节都知情吗?”
    语气切齿,教人胆寒。
    邱冠华吞咽下口唾沫,点头后,眉目深锁,斟酌着与他开解道:“你这女朋友本就和宋远哲牵扯不清,这次也不过是撞上了身孕而已。你且看开点,想通了实际也就那么回事,真不至于太动气,一连去把张宋两人都给得罪。”
    气急的程念樟,头脑已丢失掉权衡的想法,他没听也没理对方劝慰,反而一改方才顺从,掸手将对方推远,抬腿踢脚司机椅背,历声吩咐到:
    “开快点!前面到安博放邱总先下,车不用走地库,直接给我掉头去南林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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