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念樟是九号下午回得安城,落地没有直接归家,而是先辗转一趟宋氏,和邱冠华商讨了钱韦成离职后,星辰的人事规划和内部肃清问题。
    然而此刻正处脱密期的钱韦成,实际仍在宋氏坐班。
    程念樟傍晚离开时,与他正巧在电梯前碰面,两人眼神交错,各自会意,便于颔首后,默契地找到两张中庭的空椅,对坐着,分别取烟打火,吞云吐雾了起来。
    “星辰的竞业限制很严苛,往后两年你不做这行的话,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一缕白雾弥散,程念樟躬身往烟缸抖落灰烬,随口问道。
    “暂时没有,目前猎头推了几家MCN过来,我都不是很中意。”
    “嗯,自媒体这个行当,充斥的不过是些想挣快钱的流寇,大多撑不过三年抑或五载。以韦成你的资历,委实屈才了点,不中意也属正常。”
    “倒不单纯是因为屈才。”钱韦成吐烟,淡笑着摇头:“其实在圈子里浸淫久了,很多人的初心早就变了味,边上都是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现在难得能逃出藩篱,想想也不失为种解脱……‘围城’的道理嘛,换个旁观者的视角再看,很多执迷,实际也并没有那么值得被一直攥在手里。”
    这段话的表达有点抽象,但大体意指还算明晰。
    程念樟听后点了点头。
    “那你觉得我是人是鬼?”
    钱韦成初听一愣,以为对方会错了意;但咂摸一阵,回过味后,又不禁失笑:
    “你是仙儿。”
    “哦?呵。”男人听言,抬手抵上眉梢,不禁跟着一道笑了起来:“这评价,我还真是受之有愧。”
    话落,两人近乎同时渡烟向嘴,面色改换柔和,姿态放松着,慢慢卸下了对彼此的防备。
    “前几天老家传来消息,说我爸患病前挂卖的那组门面,时隔这么久,终于有买家愿意接手,而且对方还是个花钱极其大方的主,全程一口价没还,当场就付了全款……”
    “是吗?好事。”
    程念樟撇头望眼别处,拨指弹掉烟灰,答得漫不经心。
    “念樟,你下次做好事,大可不必像这样弯弯绕绕。这次要不是我让家里留了个心眼,可能稀里糊涂过掉户,都不会有人去在意买家的姓名,继而害卞志恒白白往返山东一趟,徒劳了你的一片心意。”
    “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什么心意,你不用看得太重。”
    闻他这么说,钱韦成抿起唇线,垂下眼睑,翻手看了眼夹在指间的星火。
    “该说的谢谢,总归还是要说的,我原以为……”
    话到此处,欲言又止。
    程念樟回首瞟了对面一眼,皱眉掐灭残烟:
    “原以为什么?威逼利诱着,让你当个哑巴吗?”
    “你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拦不住另一波人有这样的想法。”
    “你说谁?”
    “前几天宋家兄弟轮流派人,借着离职调查的名义,来找过我‘谈心’。听语气,他们手里应当是有一些你的把柄,很多东西言之凿凿,要不是我当时知晓是诱供,还真有可能被绕了进去。”
    把柄?
    听说这词,男人的眼色,骤然变作犀利:
    “谈了些什么?”
    “就——”
    这厢钱韦成刚起话头,边上突然有个同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身焦急地偏要催他回去。
    “钱老师,原来你在这啊!人事正到处找你,大家也都在等你交接完,才能下班呢!别人团团转着,你倒好,怎么还有闲心笃笃定定地抽烟?”
    程念樟跟着钱韦成,循声扫了来人一眼,大致记得这是行政上的同事,跟着秘书室办公,妥妥的宋毅手下。
    于是便在心中了然,遂也不奇怪对方为何见到自己,竟连基本的招呼,也没稀的打。
    “那韦成你先忙吧,这个点,家里同样在催我回去,有什么后头再聊也无碍,不急一时。”
    “行,代我同罗小姐问声好,我听小谢有说,你们的喜事已经基本定了下来。恭喜,到时如果摆酒,千万别忘请我。”
    “放心,不会忘的。”
    两个男人就此微微笑过,互相拍肩,即算是做了告别。
    程念樟回去的路上,正值下班的时点,市内拥堵。
    在高架车流窒塞,最是难熬的间隙,他拿起手机稍看了眼,拇指拨弄着,来来回回检查了几遍,都没发现消息提示里,有哪怕一条……是来自罗生生的电话或者微信。
    她近来很反常,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让男人本就不算上佳的心情,瞬时又平添了几分沮丧。
    不过如今的程念樟已不似从前,不会再拗劲似地,揪着自尊心不放,钻进“谁先找谁,谁就是低头认输”的死胡同里,非要在感情中分个地位高低,方能释怀……
    想她了就是想她了呗。
    有什么好磕碜的?
    “到家了吗?”
    于是迫切作祟,他抬眸瞟了眼路况,再低头抿着嘴打下这句。
    完后按下发送,没有半分犹疑。
    见前车仍无动静,这男人紧接着再加补解释了一句:
    “路上堵,我会晚点。”
    小心翼翼地,生怕别又无心踩中罗生生的尾巴,害她炸毛。
    等了会儿,那头倒是也没晾他,很快回了句“知道了”。
    没跟什么表情,也没加任何语气助词。
    就是很冷淡的一句话,冷淡到让人不由忐忑。
    程念樟蹙眉,他不喜这种被人吊着的感受,想再追问她态度变化的缘由和始末。但念及马上就会见面,觉得没必要让自己看来太过跳脚,他便隐忍着,又把话给生咽了回去,文字打了又删,想到时当面同她对峙厘清,应也不算太迟。
    往常近夜的高架,堵起车来,都是奔赴外环的方向,会比前往市中心的,要更严重一些。
    然而今天一反常态,程念樟这侧车行慢慢顺畅的同时,对面反向开往CBD的长龙,却依旧纹丝不动。
    播报实时路况的电子大屏里,提示友新路口,发生重大交通事故,三辆私家车连环相撞,因正处高峰,疏通困难,建议排队车辆改道。
    友新是离宋氏最近的匝道,瞟见熟悉地名,程念樟头脑停顿了一下,不过也没联想太深,更多是庆幸自己走得赶巧,否则回观棠的时点又再延宕,保不准更添一层烦恼。
    然而紧赶慢赶,男人到家,还是比说好的时间要晚了一点。
    电梯打开后,玄关近门处,有饭菜香气。
    程念樟换鞋时嗅了嗅,说来也怪,原本充斥着焦躁的情绪,忽而就被这股气味给奇异地抚平,变得绵软发酥,极具柔缓了起来。
    “回来啦?”
    罗生生听门扇开合,手里动作不停,只象征性地扭头问了一句,场面很是家常。
    “嗯。”
    男人乖乖应答。
    “去洗个手吧,我下班也不早,来不及弄菜,就随便烧了点,炒完这个就能开饭了……诶……你别……”
    后腰围裙的系带被解开,略带寒气的胸膛贴近,双臂收束着,慢慢将她环紧。
    “生生,我现在是有点饿。”
    “饿就放我把饭做完……快松手,昂?”
    罗生生见锅底有些焦糊,赶紧关火,顺手再用锅铲的铲柄顶他额头,气鼓囊囊、虚张声势地,只想尽快把这个粘人精,从自己身上赶走。
    然而她越是扭捏,这男人臂力就越是坚定,
    等怀里终于认命,将反抗停息,程念樟便懒散地抬起下颚,搁她发顶,幽幽开口道:
    “我说得不是肚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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