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雪是下半程下的,不然等积雪堆积起来,车轮子打滑开不了,就只得蹲在车上熬,或者寻地方过夜。
    下车前,两人就着娄路回一直藏在怀中,用体温捂着的军用水壶里的水,随便对付了几口硬馒头,又嚼了几口肉干,填了五脏庙。
    这会儿倒是不饿,顶着风雪一脚深一脚浅,踩着咯吱咯吱的音律,向着采购车停靠的位置挪动。
    大雪才下一个多小时,入目所及之处就都变了个颜色,地上的雪甚至没过了脚背,白茫茫的很是梦幻。
    田宓怀疑,起码有零下三十度了,但她心情不差,饶是北风呼呼,雪花砸人,她也还有闲情逸致到处打量。
    毕竟是将来要生活的地方。
    许是有部队临近的原因,她发现这处小镇,瞧着倒是比路上遇到的大多房屋要整齐很多。
    远远的,她甚至还瞧见了一栋2层楼房。
    娄路回说,那是部队招待所...
    采购车停靠的位置有一处小亭子,勉强能遮掩风雪。
    两人走进后,田宓跺了跺脚上沾染的雪花,内心感慨。
    怪不得大姐八年没回家,实在是太艰难了。
    她一个人轻装上阵都有些扛不住,更何况大姐还有孩子。
    “脚冷?”
    “不冷!”下车的时候,许是坐久了,脚的确冻麻了,但艰难行走了几百米后,她已经缓了过来。
    再一个,她脚上穿的靴子厚实防水,是男人特地带给她的,包括身上的军大衣。
    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娄路回准备充分,就她自己那双老棉鞋,还真不一定能抗住。
    唔...对象这么体贴,得加分。
    这般想着,她被自己逗乐,仰头冲着人弯了弯眉眼。
    娄路回扯了手套,抬手将女孩长翘如小扇子般的,睫毛上的雪花擦掉。
    也跟着勾起唇,小姑娘似乎有魔力,瞧着就心情好。
    田宓不自在的眨了眨眼,没话找话:“采购车什么时候来呀?”
    也是巧了,她话音刚落下,就有发动机的嗡嗡声传了过来。
    她探头,果然在白茫茫的雪雾中,看到了隐隐绰绰的汽车向这边驶来。
    今天没有太阳。
    到了傍晚的时候,天空更是黑沉沉、阴森森的。
    田雨忙碌了一整天,准备了好几道硬菜温着。
    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二妹他们还没到,她心里头就有些急,捞起大衣裹上,又换了鞋,戴了帽子围巾,将自己个儿裹的严严实实的,准备出门。
    临走时,还不忘对着老大老二吼一嗓子:“妈去接二姨,你们看好妹妹,不许偷吃知道吗?”
    老大陈寻已经13岁了,算是个小大人,闻言抱着妹妹一脸无语:“您快去吧。”
    嘿...臭小子还嫌她烦了,田雨笑骂两句才推门出去。
    不想才走出去几步,就遇到了下班回家的丈夫跟周建设,她热情招呼人:“建设跟老陈先进屋暖暖,我去采购部瞧瞧。”
    闻言,陈刚皱眉:“老娄跟二妹还没到?”
    周建设瞧了瞧天色:“估计是大雪,车不好开。”
    田雨也着急:“还没到呢,我不放心,你俩先进屋,我去瞧瞧。”说着,便抬脚往外走。
    陈刚让周建设先进屋,自己则大步跟上妻子。
    路上,田雨跟丈夫说了钱晶晶上门的事情,未了还感慨:“我瞧着那姑娘是个厉害的,葛云日子怕是要难了。”
    “她为难你了?”以为妻子被欺负了,陈刚黑了脸,语气有些不愉。
    钱家兄妹打什么主意他心里门清,他不管他们怎么算计,但是把心眼子摆到自己妻子身上就是不行。
    田雨摆手:“那到没有,为难我干啥?没仇没怨的,人家都没怎么说话。”至于被人瞧不上什么的,她不打算跟丈夫说,这点小事犯不上,毕竟钱胜跟丈夫还是战友,两人还得共事呢。
    得了妻子的解释,陈刚却依旧不满意。
    但凡做政委的,哪个没有几百个心眼子,是以,就算钱家那姑娘什么也没说,他也能猜到她来自家的用意。
    陈刚不想将那些污糟的小心思讲给妻子听,很快敛了眼底的怒意,抬起手扶在妻子的后背上,温和道:“不喜欢就不要相处,他们家就是看上老娄了,估计是听说了二妹的事情,过来打探情况的。”
    “看上就看上呗,来咱们跟前使什么劲儿?她要有那能耐让娄团喜欢她,也是她的本事,咱们再给小妹找一个就是,宓丫头那么好的姑娘,找个男人还不容易。”田雨抱怨,心底忍不住连娄路回都迁怒了几分,小伙子长得太好也是麻烦事。
    “快快打住,这话不能说,老娄要是有旁的想法,还能专门去接人?更别提人出发前,还特地打听二妹的鞋码跟身高,专门给带了保暖的衣服鞋子,可见人家对二妹有多用心,你这话就有些没良心了啊,小雨同志!”说到最后,陈刚还玩笑式的告诫。
    田雨方才也就是气上了头,这会儿听了丈夫的话,也觉得自己不该迁怒,赶紧道歉两嘴:“唉...我的错,我的错,我这也是担心二丫头在那个钱晶晶手上吃亏,相比起来,我家田宓就是个傻乎乎的单纯姑娘。”
    闻言,陈刚咧了咧嘴,没吱声。
    心里却是好笑,就凭着几次电话中的简单接触,他就可以肯定,小姨子可不是个心眼少的主。
    当然,这‘心眼’二字不是贬义词,而是褒义。
    人最禁不住念叨。
    这不,夫妻俩还没走到采购处。
    远远的,就从弥漫的白茫茫中,窥见了熟悉的身影。
    没办法,整个836部队,除了周建设,也就娄路回有这么鹤立鸡群的身高。
    田雨面上一喜,抬腿就往前跑,不顾丈夫嘴里念叨的“小心滑倒。”,高兴的边跑边喊:“二妹!宓丫头!!!”
    这厢听到声音的田宓也是眼前一亮,立马松开拽着男朋友衣袖的手,撒腿也往前跑。
    姐妹俩搞得跟鹊桥相会似的,很快就抱在一起,兴奋的跳着、笑着。
    见状,跟上来的两个男人好笑摇头...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姐妹俩好一顿稀罕,尤其田雨,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
    她太想娘家人了。
    人是复杂的,小时候,因为一些原因,她并不受爷奶还有母亲的待见。
    所以到了高中毕业,一心想要离开家里的她,在接到去当兵的高中同学陈刚的来信,问她愿不愿意跟他结婚时,她只考虑了一晚上就同意了。
    那会儿的她,太想逃离那个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的地方了。
    可如今,来到这里八年之久,她的脑海中,那些曾经叫她急于逃离的、不美好的灰黑色记忆已然褪色,只余越来越清晰的,思念家人的情感。
    介绍小妹来部队,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呢。
    她私心希望身边能有一个娘家的血脉亲人陪伴。
    哭泣从来带着传染性,继承了原身情感的田宓,也被心中莫名升起的酸涩感包围。
    然后,泪意瞬间泉涌...
    呜呜...
    “宓丫头变了,跟小时候不怎么像,长大了,也变漂亮了。”
    姐妹俩好一顿抱头痛哭,又在男人们的劝说下,为彼此擦了眼泪,才手挽着手,喜气洋洋的往家属区走。
    也在这时候,田雨才看清自家二妹的容貌,小丫头可太好看了,花朵儿似的。
    她离开家的时候,宓丫头才12岁,那两年大环境不好,家里孩子的营养都跟不上,记忆中,二妹还是个面黄肌瘦的小丫头。
    如今几年不见,竟然出落的这般惹眼,文气些说,那就是琼姿花貌、肌肤赛雪,她都有些不敢认了。
    田宓弯了弯眉眼:“大约是长大,也长开了,其实我的眼睛跟姐姐还是很像的。”
    可不是,田雨盯着妹妹的眼睛瞧,然后又乐呵呵起来:“姐从小就觉得你长得跟我像...对了,来娣盼娣怎么样?变化大不大?我走的时候,她们一个才8岁,一个5岁,小弟更小,才2岁...”
    说着,她还伸手将小妹下滑的围巾往上拉了拉,嘴里嗔道:“你呀,刚才夸你长大了,这会儿就露馅了,围巾都围不好。”
    女人的嗓音很温和,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似淬了星光,温柔又喜爱,田宓鼻头又是一酸,突然就放下了所有...因为投奔而竖起的莫名防备与可笑的自尊心。
    她伸手,又抱了抱姐姐,小脸她在的肩膀上蹭了蹭,直到蹭掉了眼泪,才软软撒娇:“大姐,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愿意朝着我伸手。
    谢谢你满心满眼欢喜的态度。
    更谢谢你....不断传送过来的温暖。
    “傻丫头,你是我妹妹,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跟姐这么客气做什么,来了就当是自己的家。”田雨被二妹的话弄的怔愣了下,然后也回抱着拍了拍她的后背,眼角却笑出了好看的纹路。
    田宓想说才不是的,血缘并不代表亲情。
    但这会儿气氛太美好了,她不忍心破坏。
    还有,她没有说的是,她不是粗心围不好围巾。
    其实在坐上采购车后,她就拿下了围巾,开始重新编起了头发。
    第一次亮相。
    还是以某人对象的身份。
    田宓自诩是个俗气的姑娘,谁还不喜欢漂漂亮亮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唔...就好像曾经在大学那会儿,舍友去见男朋友的朋友时,精心打扮的心情是一样的。
    那一刻,老娘就得是最美的崽!
    再说了,安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也是有虚荣心的好嘛。
    包裹成粽子已经够丑的了,再不捯饬捯饬脸面,可太白瞎了。
    可是这一切的小心思与小虚荣,在姐姐担心她冻着的念叨声中,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咳咳...那什么...当然,路上没瞧见几个人,也是一个原因。
    久别重逢,亲人相聚。
    今天的陈家无疑是热闹的。
    到了姐姐家,田宓将行李放置到特地给她准备的单独房间里,来不及感慨房内的温馨布置,便听到姐姐喊开饭的高亢声音。
    田宓弯了弯眉眼,快速脱了身上厚重的军大衣跟棉袄,拎着给外甥们买的礼物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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