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那场暴风雨来得毫无征兆,天空云层向着大地积压而来,秋天的第一场雨,却像是夏季闷热过后狂烈发泄。
    她坐在窗前看见楼下的海平面暗涛汹涌,卷着沙和浪打在岸边的礁石上,礁石上的一束野草被打得散乱不堪,焉巴地贴在了礁石边。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她拿起旁边的相机随手拍了一张,低头,对着身后沙发上的人说道,“又要入秋了,真讨厌。”
    温行知没理她,闭着眼在沙发上小憩,头仰倒在椅背上,一件黑色t恤略有不整,露出面前一小片的风光。
    她贴过去,窝进他的怀中,那双任意放置的手就这么搂上了她。
    她的腰很细,男人宽大的手掌几乎能全然覆盖包裹,夜里他总爱掐着她最细的腰际顺着后背往下摁,摁得两个人纷纷心头发颤,也摁得她又疼又难割舍。
    他那段时间似是有心事,睁开眼时,是止不住的疲惫。
    他偏头看过来,绕过她的头发撩起她的下颚,缓缓道,“不喜欢秋天?那你喜欢什么?”
    她蹭着身子往他脸上亲了一口,笑眯眯地回道,“温行知。”
    他轻缓笑开,心事尽散,略收紧了手臂将她拥在身前。
    一道电话在这时打了进来,温行知看了一眼后,直接挂掉。可却像是不依不饶似的,掐断了没几秒,又打了过来。
    再掐,再打。
    这样看了两个回合后,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不接么?”
    没问是谁,她知道就算是问了他也不会说。
    温行知凝神片刻,才起了身,进了书房。
    进去之前,还顺手关上了门。
    南苡心头忽然失了重,恍了一下。
    以往,他接电话当着她的面就接了,不是沈青绵就是杨钊周思棋,就算是那次那位姓程的发小打来,也没见他这么刻意避开过。
    而且,这好像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见着温行知被电话轰炸。
    她滑到沙发垫上,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
    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间,晚上七点十三分。
    她沉默地等着,时不时看着墙上时间走向。
    等到时间指向七点四十的时候,书房的门轻响一声,他走了出来。
    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微皱眉头,走到冰箱面前倒了一杯冰水,而后察觉到她的视线,向她望过来。
    视线穿堂而过,两相望,却蕴着不可多说的微妙。
    她突然觉得,他刚刚是在与一个不能同她交汇的人打电话。
    到底是什么人,她不得而知。手上那只苹果啃了一半,没什么心情吃了又被她随手放下。她状似无意地问道,“谁啊?”
    “朋友。”
    “哦,我认识吗?”
    “不认识。”
    这样。
    她也懒得计较了,他的秘密多的是。
    当晚她歇在了温行知家里,暴雨接连着下,豆大的雨点砸在了窗子上,淹没了室内暧昧的起伏声音,她偎着他眼神迷蒙,软了声音被逼叫着“温哥哥”,紧紧贴着的肌肤也灼得人直流汗。
    那天他倒是没有蓄意欺负她,酣畅过后,她竟然还有余力起身喝水。
    当他的手机再次响起的时候,她正趴在床上盯着窗外的大雨出神,雨势太大,对面的广告屏也只能依稀折射出模糊的光影。
    大概也是因为雨势太大,温行知在靠外的浴室里,并没有听见。
    她随手就替他挂了,挂之前,看见了屏幕上的备注是“念念”。
    念念。
    她微怔,好亲昵的称呼。
    星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刚才那个让温行知躲避着她的电话——也是这个念念吗?
    她看着熄灭的屏幕,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是妹妹,还是……她浑身一僵。
    一种先前从来都没有生出过的可怕念头,此刻从她大脑最深处缓缓破土而出,迅速地横冲直撞,侵占着她的理智和意识。
    她皱起眉头,望着那手机发愣。她告诉自己温行知不是这样的人,她不瞎,这一年来,他明明对她百般呵护与宠爱,是有很认真地在与她经营这段感情。
    可她心底偏偏涌上来一个声音:他瞒了你那么多事,彼此都不坦诚的情况下,你怎么就确定这种想法是假的呢?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是真的呢?
    心头到底还是开始发了慌,连带着她的手也开始生了一层冷汗。
    她握着手机没放下,直觉这个人还会再打过来。果然,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那个念念再次打了过来。
    她想去论证那些胡思乱想,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了心神,然后接起。
    刚一接起,那边就传来一道清脆娇纵的女声,带着可怜的哭腔在苦苦哀求,听得人心里生生地疼。
    她懵了。
    听着那个女孩子失声哭诉着:
    “温行知,你这个混蛋!我不接受,你不能这么对我,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
    “小时候你最喜欢念念了,你忘了吗?我们俩说好的,等我毕业了你就娶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我过去二十年,唯一的目标就是嫁给你,你现在这又算什么?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我们两家人都已经说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我要嫁给你了,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对我说你有别人了呢?你在怨我不顾及你的感受就出了国,对不对?”
    “阿温,我不许你不要我,我不管你在外面找多少情人和相好,你先回来,跟我把婚结了行不行……”
    女孩子说到最后,姿态已极为卑微,哽咽得难以继续。
    而她没说话。
    她甚至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满脑子,都是女孩子刚刚口中那个“情人和相好”。
    谁是情人?谁是相好?
    电话里那头细细地抽噎后,女孩子温软的哭腔再次响起:
    “阿温,阿温你回来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好想你,你怎么总是让人担心,我真的好想你,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才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阿温,阿温……你先回来,你回来我们再说好不好?”
    女孩儿的哭泣,每一句,都是浓浓的思念与温柔,她低低诉说的情意,就像是迎面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羞耻之余,还疼得她透不过气。
    “他在洗澡。”她突然出声打断,是刻意伪装后的冷淡、平和。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了,只木然地向那个女孩儿陈述了一个事实,却像是凝了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戳进了对方的心窝。
    那头的声音戛然而止。
    听筒、世界,都顿然变得静悄悄的。
    可气氛刹那间就变得剑拔弩张。
    几秒后,女孩儿的声音陡变,一丝未褪的哭腔里,掺杂着歇斯底里的怒气,她像个正宫娘娘一样质问着她,“你就是那个贱女人对不对?!你无耻!阿温在哪里?你凭什么接阿温的电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他的未婚妻,你又是哪里来的廉价东西!?”
    她是他的未婚妻。
    她又是,哪里来的廉价东西?
    听筒里的声音她再也听不见了,她只呆滞地低头,去看这张乱糟糟的床,明明还残留着二人欢|爱后的痕迹,房间里,也有未散的旖|旎。
    浴室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半围着浴巾的人,身后有腾腾雾气,头发湿淋淋的,还在滴着水。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眶不知何时泛了红,神思复杂,仿若一碰,便能轻易碎掉。
    电话里那个女孩儿还在尖叫哭闹,她愣愣地,抬手便挂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来来回回了许多次后,才木然地酝酿了句,“她说的是真的吗?”
    “温行知,你有未婚妻的,是吗?”
    温行知闻言面色剧变,快步走过来,想要夺过手机,她眼疾手快,藏在了后背,森然开口:“我在问你!”
    他就在她眼前,两个人离得近极了,她甚至一抬头,还能看见他眼里少有的慌乱。
    他没说话,只是沉默。
    但这无异议是默认了。
    她紧紧盯着他,他的沉默让她的心一寸寸地凉了下去,她心如刀绞,却还是忍着没发,质问他,“那我再问你,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就已经和她有婚约了,是不是?”
    他想要张口解释,却无从说起。眉心是数不清的纠结与烦乱,到最后也只给了她无尽的令人心慌的沉默。
    也就意味着她刚刚所有的猜想都被证实了。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可笑,如那个女孩子所说,她很廉价。
    而这个男人,也突然变得离她好远好远。
    温行知始料未及会是这样的局面,深吸口气,耐了性子,想要俯身过去抱住她,“苡苡,你听我说……”
    他的声音,已经在微微颤抖。
    可她却躲开他的手,红着眼眶冷然道,“别碰我!”
    “这就是你……”
    她哽咽得难以出声,低头顺了一口气后,复抬头看着他,强忍着眼泪,不让它们委屈地落下。
    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再次响起,仍然不依不饶,就像是一道催命符,折磨着她的心,也像是个捉到了奸的正宫,他们是偷情纵欢的男女。
    她看着那个手机上的“念念”二字,说不出话,心里就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般地难受,连着好几口深呼吸,竟然都难以去平静那股汹涌上来的心痛和泪意。
    温行知却直接抢过手机,掐断了电话,然后关机,扔掉。
    她大口喘息了几声后,才忍着哭意,声音碎成一片,艰难地继续问道,“这就是你,一直什么都不告诉我的原因,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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