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莲有个极大的优点,就是她能看淡一切,选择不争。心事谁都有,但她不需透过与旁人分享寻得建议,无论是好是坏,她都能自己释怀。
    披着十七岁的娇美光鲜,内里却是历经沧桑、尝遍冷暖,第二次的人生让她省去不少纠结和时间,虽然感情这玩意儿是第一次碰,但杀伤力不过尔尔。
    可能是在发现自己对凌枭特别的那瞬就开始提防了吧,她预料到感情用事不能消除隔阂,所以始终掌控着停损点,在涨势时抱持,见跌势便脱手。在心中盘算着买进或淘汰,将人的情感视作货币那样估量,这种事她已然驾轻就熟,罪恶感那种无法估值的东西是不存在的,钱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凌枭不可能接受调教之后,她仅花了一天平复心情,决定及时停损。既如此,阶级关系还是有必要的,再怎么说她这一世顶着王族的名衔,真要论起来,凌枭的身分确实不配。
    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有人凌越于她,先前那种半吊子的支配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接下来面对凌枭的黏人,她学会了拒绝。
    隔一日,他想服侍她沐浴,她推辞:“天冷了,以后就别同浴了,自己洗比较快,且不易着凉。”
    第二日,他想要拥她入眠,她表示:“夕琉还只是青少年,性启蒙太早的话对心理发展不好。”
    第三日,他问她是不是刻意避着自己,她回应:“这段时间以来,确实有身体被掏空的感觉,想休息一段时间。”
    她没有认真去想推托之词,凌枭自是起疑,眼看这么多天过去了,也许云子英的商船再几天就会入港,届时自己与她可就更没有机会腻在一起,他不得不为如今停滞的进展想尽办法──
    “那我买下你今日的时间,你总能陪我出门走走吧?”
    “……”躺在床上的宁昭莲翻过身,总算是正眼瞧他了。
    见他一身玄色、英姿飒爽,俊美的模样堪为养眼风景,唯左耳上那枚显眼的红色耳钉令他常受人们议论,想到那群人或惊艳或不赞同的眼神,她似笑非笑的同意了:“可以。我去更衣。”
    这次外出,她特地打扮的素净,为的是衬托凌枭的显眼。工作业务使然,他常年只穿黑衣,但与生俱来的优势不容许他低调,个子出挑的他就算被挤在人群之中也极易辨识。
    从前就有这样的威风,不难想像别了个耳钉之后更是成了话题人物。
    虽然前卫的打扮在最开始肯定没什么人接受,但是喜好是很主观的,加上有这么一名能力出众又帅气的模特会三不五时的到街上露个脸,长此以往下来,外州居民的审美观必然有所改动,也许今后男子穿耳会蔚为风潮也说不定?
    人皆爱美,只要对姣好容貌有追求,那就会有人欣羡着、渴望着,进而模仿跟进。
    这么一想,她心情好了些,看来时尚教母的头衔未必离自己很远。
    “今年秋获颇丰,你有没有想吃的?想买的?贵一些也没关系。”
    手被牵起,她仰首看他一眼。“……贵?可我自小吃穿用度无虞,只将金玉宝石视作平常之物,在衡量物品价值上容易失真,怕是难以拿捏分寸。”
    “……”凌枭怔愣。
    经她一言,他恍然想起她曾是一方郡主。若非年初失势被收回兵权,宁国公权力可太庞大了,满朝文武有一半皆仰宁家鼻息,包括云子英亦是受了宁家恩惠才成为皇商……
    现在细想,当初暂住相府时,他也曾见宰相为宁王之事踟蹰,方可知宁家之势就连百官之首都得忌惮……
    因为宁昭莲一直表现地慵懒无害,甚至比寻常人家还要看重银钱,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忘了对方的出身。在心爱的女人这个身分之前,她还曾是郡主、是棣王妃,即使连年称病不出席宫宴、一昧躲懒,也没有人敢责怪计较──不是不敢,是不能,尽管位高如皇帝也不例外。
    所以她说的没错……再好的东西她都司空见惯……可是、可是为什么……?自从与她相遇,她从未刻意提起身分,言谈间也不曾有过优越感,他陪她逛街数回,见过她同商家砍价、连一分钱都要斤斤计较,所以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惜物爱物、明白每一分钱来之不易,不可挥霍。
    “我看那些软糯的小食挺好的,就买一些回去吧。”
    “哦、嗯。”
    他还没从思绪出来,她却已经兴致盎然地往前走,见她神色无异,他也无从问起,只能在心中慢慢消化不安。
    ……是错觉吗?是她随口一提,他却较真?
    应该是想多了吧?毕竟他认识的宁昭莲从未将人分高低,与其他王族世家的女子不同,绝不以出身自视甚高……看她和小贩说话的客气态度就知道了,懂得感恩的人绝不会轻视旁人。
    好不容易度过心理这关,他心情是好了些,但突然认知到的差异却像一根刺,接下来她的言行举止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放大审视──她的落落大方是出于富养吗?她能自在地挑选各类饰品是因为习惯?前方有装饰华丽的马车行来,而她仍然淡定经行、不似寻常百姓紧张地候于两侧,也是因为看惯了权贵?
    凌枭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本来就唯恐失去,如今又意识到阶级上的不配,他更是难以释怀。
    不过是幸也是不幸,方才那华丽到足以让众人屏息的马车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他因此重拾了注意力,一把拉住准备横越的宁昭莲,顾及了她的安危。
    与此同时,车帘被人从内侧掀开,一张曾让他既歉疚又惧怕的容颜露了出来,让他浑身一凉、动弹不得。
    “凌哥哥!真的是你!”
    娇甜的嗓音本该令人感到疗愈,却让凌枭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那些被跟踪骚扰的日子、那种饮食中被放了头发指甲的恶心感、那样拼死纠缠让人作呕的执念……种种过往令人头皮发麻,他出于本能地要拉着宁昭莲离开。
    ……可她楞是没被他拽走。
    可能是他凉透的手心疯狂冒汗、可能是她保养有方的肌肤太滑……总之,他没能成功带她逃离。
    眼看来人从马车而下,一步步地靠往自己的方向,凌枭心跳快得像是随时要从喉咙蹦出来了,他极力压抑恐惧,脸色瞬白。
    不,别再过来了,别再接近他──
    “哟,这不是苏巧巧吗?好久不见。”
    两人相牵的手让宁昭莲察觉到凌枭的反常,虽然这场巧遇多少有她算计的成分,但一见状况有变,她还是颇有担当地举步向前,将凌枭护在了身后。
    被提及姓名,来人的目光总算从凌枭脸上移开。她看了眼身前的女子,神情疑惑,仿佛在搜寻很久之前的记忆。“……你是……宁昭莲?”
    她顺势接话:“是阿,你也来外州玩啊?”
    也不怪苏巧巧没有一眼认出她来,毕竟双方上回见面已是八年前。她们幼时是给同一位教导嬷嬷教习女德女戒,曾为同窗,只是她经常睡过头迟到,没多久就被退学了,当时为着这事,宁国公还气到两天不给她饭吃,直到她饿晕过去了才消停。
    她对饿晕的感觉记忆深刻,对苏巧巧这个短暂的同窗倒是没什么想法。当初凌枭和她提起相府千金,她依稀想起了对方的姓名长相,但就是没能把记忆里那个总和她讨糖吃、被嫌字丑就哇哇大哭的小女娃和凌枭口中的难缠女人连结在一块儿。
    “我来寻人……”话说到一半,苏巧巧一瞥,看见了两人相牵的手。“哎!你、你怎么会牵着凌哥哥的手?!快放开!放开!”
    感觉她就只差没把『凌哥哥是我的人!不许你染指』说出口,宁昭莲故作无知的耸肩,凉凉道:“他现在接受唐戟的委托,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我,我也没办法呀?”
    “唐……?!你、你是说镇远将军?!”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苏巧巧压低嗓音,抬手附于唇边:“为什么?将军怎么会……?可是我、你……”
    “什么你呀我呀,都长成这么大的姑娘了,连话都不会好好说吗?”一边与苏巧巧应对,宁昭莲一边留意凌枭的状态。直到察觉他的手没那么凉了、身体也不再发颤,她才松开他的手,转而握住苏巧巧的手腕。
    姑娘家的力气就是小,她才一握,再往下一滑,轻而易举就扣住了对方的掌心。对方带来的侍卫大抵是从方才的对话了解了状况,所以并未对她亲昵的动作有所阻拦,她于是改牵着苏巧巧,不顾对方意愿地径自往酒楼走去。
    “他乡遇故知,我们是不是该好好一叙?”她拉着苏巧巧走,顺势对身旁的凌枭眨了眨眼,示意他赶紧躲藏起来。
    凌枭没有马上动作,似是还纠结着什么,过了半会儿才头也不回地往人群里挤,一下子就消失在人海之中。
    见状,苏巧巧急了:“啊!凌哥哥!”
    宁昭莲竭力拦她:“你急什么?!晚点肯定还能再看到他的,你先陪我吃饭去。”
    看凌枭吓成那副模样,这一局怕是走错了。虽然大概知道两人之间的纠葛,但详细情况未知,她得趁吃饭的空档套一下苏巧巧,否则要是所托非人,回头免不了要被凌枭记恨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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