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餐桌上摆着几盘精緻菜色,洛衡盯着面前的陶瓷餐具,一点儿想吃饭的心思都没有。
    「不吃吗?我特地让厨师照你喜欢的口味来煮了。」母亲瞟了孩子冷漠的表情一眼,夹了一口饭到自己嘴里。
    「难得把你叫回来一趟,又连一句话都不想说吗?」父亲轻叹了口气。
    洛衡嘖了声,其实他压根不想回来的,可这么多年来,父母鲜少要求他些什么,今日也是想难得亲子三人都有空,便将他叫回家一同吃饭。
    他的视线移向了墙壁上掛着的其中一幅画,那是洛衍小学三年级时完成的风景油画。
    ——父亲要他说话,是吧?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你们对洛衍的死都像视若无睹?」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坐在对面的父母,「你们不难过吗?为什么当初他才离开几天,你们就又恢復平常那模样了?」
    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洛衍那么爱自己的家人,为何他的离开所换来的不是一家人的痛哭流涕,而是导致原本安好的家庭分崩离析?
    闻言,父母都停下了手边动作,尤其母亲更是松开了手,陶瓷筷沿着桌沿滚落地面,碎成两半。
    双方都默了许久,良久过后,母亲才稍稍抬起眼来,望着自己剩下的儿子,眼神复杂。
    「洛衡,我以为你已经长大了。」父亲率先出声,表情凝重,「你应该明白的才是。」
    洛衡嗤笑了声——他为何要明白?
    「当初我在怀着洛衍的时候,某次產检,医生告诉我胎儿的心脏有问题。」母亲用力攒着桌巾,语气听来满是挣扎,「但他已经成形了,我怎么可能流掉?何况那时的你还总摸着我的肚子。」
    「医师那时说洛衍生下来后能治疗,我们也未曾想过他的情况如此复杂,最后仍决定将他生下来。」父亲补充。
    他们从未对此决定感到后悔,无比庆幸洛衍将短短十馀年的人生活得快乐精彩,也时常看着兄弟俩相处融洽的模样感到欣慰。
    洛衡沉默不语,他不明白父母告诉自己这些是要做什么,无论如何,他们没有为洛衍的死感到痛苦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年来都把这件事当作过眼云烟似的。
    「孩子离开了,我怎么可能不痛苦?」母亲语气带着些微微的颤抖,脸上有着对外形象一向强势干练的她不会出现的脆弱表情,「洛衍是我坚持生下来的孩子,他走了,我比谁都要难过。」
    她垂下头来,眼角渗出了几滴泪,洛衡从未见过母亲哭泣的模样。
    从以前至今,他一直觉得母亲是个领袖魅力强大的女人,报纸、杂志、新闻上出现的她,永远都是那处变不惊的模样,统领集团数十年来未出过一丝差错,事业版图扩张迅速,是世界知名的企业家。
    父亲也是。身为时常在镜头前露面的政治人物,父亲的表情除了那副官腔的笑容外便是严肃的神情,他们二人从未对外展现自己的脆弱。
    如今,两人却毫无保留地在他面前变得懦弱,变得失去防备。
    「但,洛衡,你晓得吗?我不只是你们的母亲,我更是一个企业的领导人。我不能表现出自己的痛苦,不能让这件事影响到我的情绪,要是我因此而失了理智,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计?当初告别式后的隔天就有一场跟其他公司合作的会议要开,我根本没办法难过。」母亲沉痛地道出自己的心声,「这么多年来,我没有再翻开过相簿一次,我怕我一看到洛衍的模样,就什么事也做不好。可你知道吗?我还是记得洛衍长什么模样,记得他右肩上有两颗小痣,我记得那孩子的一切。」
    母亲捂着嘴,抽了几张面纸逝去眼角的泪,而一旁父亲的表情看来也不好受。
    洛衡别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试图靠痛觉令自己保持冷静。
    「……那我呢?」现在的他无比想将餐桌上的一切摧毁,想摔碎那些华美的餐具。
    反正洛衍也不在了,现在无论怎么做都是没意义的。
    「你们就留我一个人独自祭奠洛衍,这些年来,你们难道没想过我的感受吗?连一丝来关心我的念头都没出现过吗?」他咬着牙问。
    父亲轻叹了口气,眼神哀伤。
    「当初洛衍离开后,你就与我们主动疏离了,可当时我跟你母亲为着洛衍的事难受,也没法将心态调整过来,面对剩下来的你。」他缓缓地道,「于是我们便成为了现在这般的关係。」
    「对不起。」母亲捂着脸,自责地向儿子道歉,「洛衡,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我顾不好洛衍,也没办法好好地面对在那之后性格骤变的你,其实我一直都明白,我这么做只是在逃避,我没想过你这么介意这件事,是我们不好。」
    她撑着桌面,缓缓站起身来,接着走到洛衡道身旁,将她最亲爱的孩子拥入怀中。
    「我们并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你能理解这些年来我们是怎么想的。」母亲哽咽,而一旁的父亲也同样走到了两人身旁,「身为大人的我们没有自由,世界上有许多身不由己,我们早已不能任性。」
    「所以我们才会让你在合理的范围下随心所欲,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不会阻止。」父亲感叹道,「洛衡,你跟小时候好像,却又变了好多啊。」
    「妈妈真的很爱你,洛衍也是,我永远爱着你们两个孩子。」母亲将手臂挽紧了些,「无论你们成了什么样子都仍是,我希望你能记住这点。」
    洛衡咬着牙,过了一阵后缓缓推开了母亲的手臂,脱离她的怀抱。
    「我要走了。」留下这句话,他一口饭也没吃,在走出饭厅后,打开了大门,离开了这个家。
    在独自一人的车里,他一路上皆是心不在焉,一想起方才父母说的那些,就觉无比烦躁。
    ——为什么这么多年来都不说?
    这么多年来,他的不谅解终于得以釐清缘由,可心中却全然无一丝一毫的解脱感与爽快。
    此刻,他几乎任何事都无法思考,万千思绪缠绕心头,无比混乱。
    当他发觉自己方才未注意前方号志灯转红时已来不及,洛衡踩下煞车前,耳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车头灯的光也闪进了他的眼中。
    砰的一声,他与侧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对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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