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掀开床帘,走了出来,正好撞上佩罗的视线。
    “帮她换好衣服了?”
    “嗯,换好了。”
    “行,你也把衣服脱下来吧。”
    “啊?”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要给你治疗伤口。”佩罗瞥了她一眼,给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伊文尴尬地闭上了嘴,默默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佩罗看着她身上新添的伤口,忍不住吸气,“你真是……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抱歉……”伊文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垂着脑袋。
    佩罗嘴上毫不留情地骂着,手上的动作一刻没有停下,清洁伤口,治愈咒术,涂上药膏,包扎绷带。
    “你这肩膀脱臼的地方还没康复,现在又添了一个洞,我看你是不想要这胳膊了。”
    “你身为一名魔法师,难道不知道耗尽魔力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还有,你知不知道治愈咒术很消耗体力?你是想累死我这两百岁的老骨头……”
    伊文惊讶地抬起头,视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一位年龄看似只有叁十岁左右的女精灵。
    佩罗用绷带给她固定好手臂,再叁叮嘱道:“阿布希尔让你们留在这里治疗,这段时间你就别到处跑了,在这儿好好休息。”
    “我知道了。”伊文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该谈谈她的情况了。”
    佩罗抬眸看着床帘的方向,伊文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神色凝重。
    “她的身体很虚弱,内脏有不同程度的受损,是长年的饥饿与暴力虐待所造成的。我会用灵药消去她身上残留的疤痕,至于身体只能靠调理慢慢恢复过来。”
    “接下来要谈的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球已经彻底坏死了,没办法感知到任何的光影。等她的身体恢复到一定程度以后,我会摘除她的眼球,这样可以避免再一次的感染或是压迫到其他神经。而她眼部周围已经萎缩的皮肤,我会用魔法帮她修复。”
    “最后是关于她的声音,这一点我建议你可以询问埃莉诺。”
    “询问我什么?”
    耳畔响起了埃莉诺的声音,伊文和佩罗不约而同往后看去。
    “埃莉诺,你来得正好。”佩罗站了起来,领着埃莉诺来到床边,“她脖子上的印记,应该是黑魔法的一种咒术,这也是导致她不能说话的原因,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除掉印记?”
    埃莉诺仔细观察,“嗯,这的确是黑魔法的印记,是一种名为‘掠夺’(Raptor)的咒术。”
    伊文皱了皱眉,“掠夺?你的意思是塞莉菲尔的声音是被夺走了?”
    埃莉诺:“嗯,这种咒术既可以夺走有形之物,像是四肢与器官,也能夺走无形之物,比如声音、感情、记忆,但不管夺走的是什么样的东西,施法者都需要一种容器或装置来储存。”
    “容器,装置……”
    伊文突然想起,她在城堡储藏室里看见的那些被浸泡在玻璃器皿里的内脏器官,难道塞莉菲尔的声音也被封在了那些器皿当中?
    埃莉诺见她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伊文犹豫片刻,回答:“我在诺威克鲁的城堡里发现了一间藏室,里面摆放着许多浸泡在器皿里的器官。”
    “你怀疑她的声音也储存在那一间藏室里?”
    “嗯。”
    埃莉诺神情严肃了起来,“你想做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要回去城堡那里吧?”
    伊文沉默不语。
    埃莉诺拉住了伊文的手,声音里透着隐隐的怒意:“你不要命了吗?你好不容易才从那边逃出来,又重新回去的话那是白白送死!诺威克鲁帝国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可是塞莉菲尔的声音被封印在了那里!”伊文激动地说。
    她曾经就在那间藏室里,说不定在她看见的那些藏品里就有封印着塞莉菲尔声音的容器。
    只要重新回到那里,她就可以……
    “啪”的一声,埃莉诺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巴掌。
    “传送宝石已经失效,传送门的石碑也被封印了起来,你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进入诺威克鲁?还有,你有考虑过塞莉菲尔的感受吗?如果她醒来以后知道你又回去诺威克鲁了,她会怎么想?”
    “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你能留在她的身边!”
    伊文顿觉脸颊火辣辣的痛,神智也瞬间清醒了一点。
    佩罗看了看她们,轻叹了一声:“埃莉诺,你就不能稍微轻一点?我才刚治好这家伙……”
    她为伊文红肿的脸颊施放了一道治愈咒术,缓缓消去了脸上的指印。
    埃莉诺别过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抱歉,是我太冲动了……”伊文低声道。
    佩罗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劝道:“好了,你们别在这里吵了,这样会影响到病人的休息,我们先出去吧。”
    “我留在这里。”伊文坐在床边,背对着她们,安静地守着床上的女人。
    佩罗:“你也是一名病人,需要休息,这里有我看着,你尽可以放心。”
    “不,我想留在这里。”伊文的声音放得很轻,“我会陪着她。”
    这是她对塞莉菲尔的承诺,也是她对埃莉诺的保证。
    她不会擅自行动,不会私自离开。
    只要塞莉菲尔在这里,她也会留在这里。
    佩罗见劝不动她,只能拉着埃莉诺离开。
    埃莉诺回头看了一眼那抹瘦削的背影,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
    “佩罗,你怎么让她睡在地板上了?”
    希薇雅一大早就来到了佩罗的小房子,前来探望两名受伤的人类朋友,没想到一掀开床帘就看见伊文睡在了地板上,其中一只手还紧紧地牵着病床上塞莉菲尔的手。
    “她坚持要守着姐姐,我这儿又没有多余的床铺,只能让她睡地板了。”佩罗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往四周看了看,问道:“薇拉呢?她没有和你一起吗?”
    “她去陪埃莉诺了。”
    “埃莉诺?她怎么了?”
    “我也不太清楚,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薇拉担心她,就陪她一起去了巨人之森,顺便去看一看龙崽子的情况。”
    佩罗挑眉,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睡在地板上的黑发人类——让埃莉诺不开心的罪魁祸首。
    看来在这段复杂的感情里,埃莉诺是认真的。
    只不过这人类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更重要的存在。
    不过,她并不打算插手年轻一辈的事情,就让她们顺其自然吧。
    “希薇雅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要去看一下阿法纳西的情况,麻烦你帮忙守着她们。”
    “没问题。”
    佩罗提着装有药瓶的箱子离开了屋子,希薇雅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人类的睡姿。
    这是她活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传说中黑发蓝瞳的人类,不,应该是目前整个精灵一族都是第一次遇见传说中的“先知”。
    虽然精灵的寿命比普通人类要长久,但经历了长久的战争与时代的变迁,上古一族的精灵早已消亡,留下的也只有所谓的传说故事。
    “先知”的身份确实很神秘,但更让她感到好奇的是“先知”身旁的这一名金发女人。
    希薇雅俯下身子,近距离地观察着女人的外貌,即使看不见女人的眼睛,但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一张漂亮的脸庞,而且是过分漂亮的脸蛋,是完全不输精灵的美貌。
    只不过女人没有精灵最明显的特征,只有一双普通人类的耳朵。
    “塞莉菲尔·埃尔斯顿,这是你真实的名字吗?”
    金发女人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神色僵硬,隐隐透着惊恐之意。
    “抱歉,我吵醒你了,我是精灵希薇雅。”希薇雅放轻了语气,“别紧张,你已经安全了。”
    女人微微侧过头,像是在确认伊文的位置,随后渐渐放松了身体,缓慢地转过头,重新面对着精灵。
    希薇雅观察着女人的动作,挑了挑眉,“你的眼睛看不见任何的东西,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光源,但你可以准确无误地知道我的位置,看来你对魔力源很敏感。”
    “真不愧是魔法师协会会长的女儿。”她顿了顿,又往前靠近了一点,“又或者我该称呼你是……”
    “塞莉菲尔……”
    突然,一道轻微的声音打断了谈话。
    伊文从沉睡中醒来,迷迷糊糊地唤着姐姐的名字,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精灵带笑的漂亮脸庞。
    “希、希薇雅?!”
    “早上好。”希薇雅的语气出奇地温柔,“昨晚睡得好吗?”
    伊文坐了起来,往床上看去,发现塞莉菲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
    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们,刚才好像听见了谈话的声音,难道是希薇雅在和塞莉菲尔说话吗?
    “希薇雅,你怎么过来了?”
    “我给你们准备了早餐,稀粥,面包,牛奶,还有鸡蛋。”
    “谢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是我要感谢你们。”希薇雅认真地看着她们,“因为你们的帮助,我和薇拉才能平安地回来。伊文,塞莉菲尔,谢谢你们。”
    伊文抬头看了看塞莉菲尔,二人很有默契地笑了起来。
    希薇雅:“好了,快起来吃早餐吧,佩罗说了,要多吃一点身体才不会垮掉。”
    伊文抱着塞莉菲尔来到房子外的溪边洗漱,然后和希薇雅一起共进早餐。
    小米粥很香,应该是加了黄油,很好入口,面包是油炸过的面包块,配有奶油和软干酪,令人食欲大增。
    她们正在用餐的时候,佩罗正好提着药箱回来了。
    “很丰盛的早餐,做得很好,希薇雅。”
    希薇雅得意一笑:“当然,我可是答应了埃莉诺要照顾好她们。”
    伊文愣了愣,抬眸看向希薇雅,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希薇雅很快就读懂了她的想法,说:“这是阿布希尔的意思,也是我们想要表达的谢意,你们尽可以大方接受。而且,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塞莉
    伊文微微侧头,看着塞莉菲尔瘦削苍白的脸,许久,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们。”
    “那么,吃完早餐以后,你们就搬去我和薇拉的房子里居住吧,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房间,你就不用再睡地板了。”
    伊文微微一愣,“这样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希薇雅抬眸看了过来,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和你差点把我们的房子给拆了这一件事相比,一点都不打扰。”
    “……”
    伊文看着希薇雅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只能默默地答应了她的要求。
    ——————
    Raptor:英译是猛禽,但其实这是一个希腊词根,意思是窃取、掠夺,参考自瓦尔特·伯克特的《古希腊献祭仪式与神话人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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