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亭租的房子很近,与学校就隔一个红绿灯路口对望。
    租房前想的是取代李商羽坐上廖簪星的车后座,租房后想的是要不就算了吧反正她也不喜欢我。
    姆妈还在催他转学,阿婆出院后也果真没有再回泊川。他也算体会到一星半点廖簪星的孤单,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像落幕后喜剧演员回到独居小屋,房间里静得只有自己和空调在呼吸。
    明明恨她无情无义,又无法克制为她难过。
    高一时就是这样。
    那时候云亭在6班,靠近楼梯口的一楼。如果轮到他值日,负责扫拖教室外的走廊,就能见到预备铃前踩点一路猛冲上楼的廖簪星。
    她为数不多的敏捷大概都点在一分钟狂奔到四楼的特殊技巧上。
    短发因迅疾的风吹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微咬着唇,书包反复拍打她单薄的背影。
    也有翻车的时候。若已经打过铃,她便慢悠悠出现在他视野。有时吸着袋豆浆,有时只是提着早饭散步。
    浑然一股破罐破摔。常常一只脚踩在上面台阶保持迈步的姿势,眼神飘茫,总是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宽旷的楼梯上只有她一人伶仃身影,贴着扶手慢吞吞走。与人群中耀眼瞩目的样子全然不同,她的孤单无需衬托,亦呼之欲出。
    云亭猛然发觉,廖簪星在人群中其实也是这样孤独。
    宽容的俯瞰,本质如一种水油相融的格格不入。
    他打扫那片卫生区直到高一结束。
    高三比其他年级早五分钟吃饭,这是与通过了各科老师检查暑假作业并列,廖簪星开学后唯二高兴的事。崇德楼离食堂最近,她最近喜欢3号餐厅的掉渣饼夹肠夹蛋,为此舍弃了旧爱7-11的早餐。
    第二节早自习,为了避免学生犯困,也出于一种无聊的形式主义,他们被要求站着上早读。
    她懒洋洋靠着云亭桌上的书堆,和方童继续刚才在食堂的话题。
    “……所以,生孩子是件需要慎重的事,不过我很乐意给ta当干妈。”
    高中女生的话题发散而奇怪,毕业多年仍来往联系是能想到最亲密的未来。
    你承诺我大学也常常见面毕业要在一个城市工作,我答应你做你的伴娘各有家庭也要时时来往。
    即便我们往往要很久以后,才意识到未来不尽是这样。
    方童举着书,让教室监控下的自己看起来有在好好早读。实际迷茫地转向廖簪星,问她,“为什么呀?”
    正常流程不是一起畅想一下可爱的人类幼崽吗?
    “啊……”廖簪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踌躇片刻要不要讲这个扫兴的话题,“你看的小说只到‘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就结束了对吧?不会描述怀孕生孩子什么的——”
    “有的哦。”方童扫她,嗔怨之前和李商羽聊小说剧情时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听,“现在连早恋打胎都很多了哦。”
    廖簪星干巴巴:“……哇。”
    她换了个思路,“但电视剧里也会美化生育,对吧?我们生理课也不会讲怀孕的辛苦,身体的骤变;生产的风险,产后无穷无尽的后遗症。比如孕吐,子宫增大压迫神经的腰痛,羊水栓塞,产后漏尿,激素变化导致精神疲劳……身体不再完全属于自己,像器皿,也像哺乳的工具。”
    她见方童明显开始紧张,知她感性又易共情,廖簪星挠挠脸,重心换到另一只脚上,离方童更近了点,“我也没有鼓吹说一定不生育要丁克之类的啦,只是先认知到生育风险再考虑这件事是对自己负责。你喜欢小孩子当然没问题,我也敬佩所有认清真相后依然选择生育后代的人的勇气。”
    “所以,”她垂下眼睛,看她们离得很近的衣摆,声音几乎湮灭在朗朗读书声里,“你想让我当你小孩的干妈,我很开心。”
    即使我清楚知道我们之间不会有那么一天,也清楚地知道人与人的感情是那么容易逝去。
    “那到时候还是要慎重考虑考虑。”方童小声嘟哝,记在小本本上,又偏头看廖簪星,“那你要丁克吗?”
    “不。”廖簪星微微一笑,有种十分中二的洋洋得意,“丁克是结婚但不生小孩,我婚也不打算结。”
    方童震惊,和她肩挨肩,“为什么!那谈恋爱呢?那么多人喜欢你,没有看得上的吗?”
    后面偷听的云亭也微微一震。前头她们聊孩子他还在暗暗打算结扎,但不婚的话肯定遍地是情敌?
    ……假如他有资格代入她伴侣身份的话。
    “婚是女昏头嘛,感觉婚姻法对女性不是很友好,完全依赖于男方的人品像在赌博。”
    她思考了一下恋爱的问题,慢吞吞回答,“目前好像确实没有看得上的,就那样嘛,哪有值得喜欢的?”
    云亭心里狠狠地绞了一阵。方童忽然回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演技纯熟的男高中生自然地垂眼看手上的竞赛题册,笔尖在认真进行受力分析。
    方童压低声音,“那云亭呢?他除了太安静不够man,其他方面还可以?你们之前吵架又和好,我还觉得你好在意他的。”
    方童自小泊川长大,见惯了膀大腰圆的成年男人。二中又遍地接近一米九的傻大个,云亭这种斯文类型确实不够看。但要是廖簪星喜欢的话,也不是不行。
    “?!”廖簪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震惊侧目看她,又扭过头去。
    声音不知为何也跟着压得很低,“没有,就是抄抄他作业而已。”
    云亭想,等月底物理复赛结束,就按姆妈要求转学好了。
    目光追随她,思绪缠绕她。无论是安静陪伴,还是献祭身体,所做的一切都与她有关系。
    以为这样就会在一起。
    然后发现她的未来规划里从来没有自己。
    愤怒又耻辱。为她的无动于衷,为被忽视的真心。
    她总是这样,令人又爱又恨。
    他也是会生气的。
    然而周末她忽然问能不能去他家睡觉。她说她爸爸回家了,她和他也合不来,不想和他待在一起。
    不争气的嘴没过大脑就应好。
    她总是这样,冷落他又找上他,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还总是屁颠屁颠迎上去,任她揉扁搓圆,被她玩得团团转。
    她总是这样。
    十年前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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