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雨揉揉酸痛的手腕,小心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排列,总算在交稿截至之前写完了。
    和周遂一起被封在楼里快两个星期,在第一天一起睡了一天之后,除了吃饭和喝水,她几乎不出房间门,嘴上对周遂说的是有工作需要安静的环境思考,让他自己在客房待着。
    对上她不耐的眉眼,周遂一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小心翼翼地除了吃饭的时候敲敲门,平时也并不太敢打扰她。
    实话实说,几年前睡过,几天前也睡过,男女间最亲密的联系他和她之间都有,但是宣雨的心里总有一个疙瘩,这是凭着她目前浅薄的情感经历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我们是不是还是深爱着对方”
    耳机里的女声轻柔地唱着。若是当时她没有离开,继续和周遂在一起会是怎么样?年龄的差距,追求目标的不同,各自的家庭环境,周围的非议,或许他们会慢慢失掉了热恋时的甜蜜,面对鸡毛蒜皮组成的生活厌倦,她的年龄和婚姻状况会让年轻充满希望的他厌恶,这些会持续地冲击着那时自以为爱比天大的两人,会争吵,会挑刺,最后那些被忽视的会成为争吵时言语的刀刃,最后成为芸芸众生中陌路人。
    她迟疑的是过去的选择是不是造成了遗憾,这种在热恋时侯分离给周遂带来的遗憾,让他无法释怀,三年过去了,她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比以往更加独立的生活也让她犹豫着不敢接受这个从过去而来的侵入者。
    门被敲了一下,宣雨回过神,将文档保存好,她摘下耳机走了出去。
    “刚刚送来”
    “明天你就”
    两人同时开口,双双愣住,宣雨看着饭桌上色香味俱全热腾腾的饭菜,一时之间止住了话头。
    周遂瞧了瞧她的脸色,见她对菜色没有不满意的地方,继续说道:“刚刚有人送菜来了,我看有排骨就煮了汤。”
    宣雨点点头,有些话还是不适合吃饭的时候说,在几乎冷得结冰的氛围中,两人吃完了这顿诡异的晚餐。
    “周遂,我有件事跟你说。”语气难得的严肃。
    周遂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闻言站在餐桌边没有靠近,柔和的目光盯着她。
    宣雨被盯着发慌,这眼神怎么还有几分委屈,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周遂,解封后你就走吧。”她刚刚询问物业,估计过三四天就可以放人出去。
    “所以呢?小雨是想留点空间工作吗?也可以,我学校离这里并不远,我下课了之后可以直接过来给你做饭。”周遂语气随意,
    “周遂,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用来了。我28了,什么饭都会煮了。”她揉揉眉心,这人从过去到现在总是把她当成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自己也是个乐于享受的,沉浸在难得被人宠爱的漩涡中,难以自拔,她回想起当时让一个高考冲刺的人每天除了试卷就是操心她的口腹之欲的日子,满是愧疚。
    “如果我不来,那小雨会来找我吗?还是把这几天像三年前的一样,轻易磨灭了。”周遂淡笑着回话,目光却灼灼地盯着她不放,几不可闻的颤抖声音中甚至可以感受到强装镇定之下的难过:“从四年前开始我就没有问过,小雨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开心吗?为什么这么轻易又跟我分手?我不敢问,怕你骗我,又怕你不肯骗我。”
    “这次也是一样,我找了你三年,我们明明什么都做过了,一个晚上过去,小雨看我还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宣雨被他眼里的痛色惊住,一时之间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周遂。”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低缓,不至于咄咄逼人:“你这三年做了什么?可以大致告诉我吗?”
    “我跟你不一样。你很棒,摄影,模特,学习你一样没落下。而且你才二十出头,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这三年,我办完了离婚,和父母闹得很僵,我想办法变得更加独立。但是前面错的环节太多,我走得并不顺利。”她并不想跟周遂讲她四处碰壁的生活,她微微扬起唇,笑意释然:“但是我一个人慢慢地把它们都处理完了,不合适我的东西我也不再强求,现在拥有的都是我想要的且争取了的。所以,爱情已经不是我人生的必需品。”
    她比他长几岁,比他更早知道自私的代价是什么,她并非不敢再去爱,而是怕因为过去的遗憾影响周遂判断,让他未来遗憾。在恋人怀里被爱的小姑娘自然甜蜜,但是她不想最后两人都要承担后悔的苦果。
    “实话实说,你现在出现,我感到很无措,我知道我对你还有心动,但是那也只是心动而已。我不确定你我的未来生活会不会因为我们在一起而变得更好。”她早就度过“爱比天大”的时候,在周遂最有希望的年纪她并不想耽误他。大家都有权利都可以缅怀过去,可是她得考虑周遂的未来。
    这场谈话的结果是以周遂的沉默告终。
    周遂在解封的那个清晨离开了宣雨的家。她蒙着被子听着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没有出声,眼泪接触到冰冷的空气冻红了眼角。
    似乎一切回到了她觉得舒适的区域,但生活确实在周遂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投石如湖,石头将要沉底,但是湖面上的涟漪已经漾开一圈一圈,让她无法忽视,甚至有人还在锲而不舍地用和煦的微风吹皱她一池春水。
    “宣女士,这里有一份你的快递。”
    她按了按鼻梁上口罩的封条,换季温差大,鼻炎犯起来,脑袋像被灌进浆糊一样。没仔细看,点点了头,接了过去。
    并不是个轻巧的玩意,她费劲才把这个需要捧着上楼的箱子搬了回家。
    拆开才知道是空气加湿器,问了刘丽和杨谦,宣雨才确定是周遂买的。
    在自己一直敷衍应好的对话框里,她思来想去自己的遣词造句,删删改改最后只剩下“谢谢你,但是下次别送了。”到购物平台查了同款价格又给他转了过去。
    最后这一笔转账还是在24小时之后给她退了回来,她揉了揉红肿的鼻子,舒适清新的空气通过,心尖的焦躁也在此刻平静了下来。
    从那天开始,隔两天她订牛奶的箱子里就会出现一张照片,天空的一隅,校园的一角,树上打盹的鸟,路旁耷拉的狗,照片的背面用她熟悉的字迹零零散散地写着最近的天气,甚至是一些计算机语言,摄影心得,从无心到后来玄关的纸盒里攒了小半箱。
    某天她被催着交稿,找了个咖啡厅匆匆忙忙地写着,等到写完的时候大雨已经打在橱窗上,水珠模糊着城市的光影。她走出商场大门,看见有人踱步在原地,有人冲进雨幕中,有人相携离开,她怔愣着打开随身的包包,里面放着一把伞。
    “今天的云是卷积云,出门记得带伞,天气冷了,记得多添衣。”
    有人比她想得更早,所以她走进雨中,身上不沾湿意。
    今年的秋天的来得急,万里无云对应是干燥到起皮的气候,宣雨这几天都在商场的幼教机构当助教,管好一群小朋友得有一把好嗓子,喊了几天下来加上被秋风一吹,喉咙也开始隐隐作痛,咽口水都艰涩。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门口挂着一个蓝色的保温袋子,她打开一看,保温壶外面包裹着一层密实切合的保鲜膜,里面也塞了一张照片,星轨流转,微光纵横:“今天在商场有摄影工作,正好碰到你上课,听到你有点咳嗽,所以炖了点梨汤。晚上还有课我就先走了。(注意看看保鲜膜有没有破损),这是前天到天凤山拍的,看到星星就想起了你。注意身体”
    这种被人追求,可追求者不见踪迹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初冬的呼啸的风袭击着玻璃,像野兽在咆哮,厨房里热气氤氲,宣雨摸了摸自己的脑门,比冰冷的手高上几度的体温让她感到不适。她用水化开冲剂,囫囵吞了两片药,趿拉着拖鞋就要回房间。
    结果在温暖的被子里越睡越热,迷迷糊糊地听到手机响了起来,朦胧中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我想你”,便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听到门口被大力地拍着。
    她被来自邻居的电话问候喊起,摇摇晃晃地披着衣服打开了门,结果被抱了个满怀。
    宣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心软把人放进来了,现下她坐在沙发上,周遂靠在她肩膀,热度和酒气让两人清醒。一个醉着,一个病着,却都清醒着。
    “你明明说过我努力之后就会是重逢的约定。”因为酒气上脸,他的面颊红扑扑的,迷蒙的双眼像钩子直勾勾地流连在她的脸上,因为生气微微鼓起的唇瓣和倚靠在她身上的身躯释放着依赖的信号。
    “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你。”他伸手环抱着她的腰,直接坐在了地上,埋头她柔软的小腹上,不安地一拱一拱。“我知道小雨担心什么,你担心我会后悔,担心未来的变化。”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啄吻着她的指尖,语气却是难得一闻的严肃:“首先,宣雨,无论有没有我,已经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交际朋友圈,有很强的抗压能力和适应能力。无论有没有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未来变化不会太大,只是多一个人走回你的生活而已。”
    他穿过她的指缝,和她十指相缠绕:“至于我会不会后悔,我说永远会不会显得我轻浮不真诚,可以让我一天天试给你看吗?小雨可以试着在我身上获得很多东西,我只想要你的爱。”
    “你总是说我有很好的未来,我相信你的。”他将脸埋在她膝盖上,像猫似的轻轻蹭着她的膝盖,抬头看她时候眼神湿漉漉的。
    “我规划的未来也非常美好,有能力,有事业,最重要是有你。”他分明处于下位,表达的情绪漩涡却能一下将她吸纳进去,像林中鹿一般干净的眼睛倒映着一个小小的她,也只有她。
    “爱我这件事不用成为你人生的主旋律,但是。”他起身圈住她的腰,热气呼在她的颈侧,缠吻着她的耳畔的声音低沉发磁,坚定到仅凭声音都能让人沉沦确信。
    “我希望我能成为你时时发生的小确幸。”
    “好不好,姐姐。”
    是秋凉气燥时的梨汤,是疲惫虚乏时的照片,是寒风凛冽时的围巾,是熟知你的习惯也接纳你的改变,是我想你所以来见你,是不如意十之八九的人生中例外的一二,是时时发生的小确幸。
    她说不想回头,
    他说一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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