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宪听见自己问。
    因为我不赞成执政厅的计划。在斯图科尔森的手记里,我清晰地阅读过骇人的战争。菲教授苍老但平和的声音道,在龙族面前,人类不堪一击,这么做的最终结果也只会和现在畸变陡增的情况一样,走向灭亡,只是迟早而已。
    夜幕深处的城市里,忽然冒出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不知道那里又发生了什么。
    雪宪轻轻地抖了抖。
    他迷茫而悲哀地发现,他太过渺小,哪怕他做再大的努力,好像也无法撼动这世界的一分一毫。
    菲教授再次开口,眼角饱经风霜满是褶皱:抱歉,孩子,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只知道绝不可以重蹈覆辙只能冒险来告诉你来龙去脉,将这困难的抉择都交予了你。或许你应该和伊撒尔离开,远离这一切,去属于你们的地方,你也不必感到歉疚,你已经奉献所有。也许在茫茫宇宙中,人类的命运是时候划上句点。
    该结束了。
    第97章
    轰
    飞行艇降落在医疗中心停机坪上的那一刻,天边亮起了红光,已经停歇的警报声倏地再次拉响,而后消息传来,是隔离区D5区防线被攻破了。
    菲教授,我们得尽快。一名随行人员提醒,三十分钟后您还要前往执政厅。
    夜空中划过数道亮光,是数艘前往的军方飞行艇。
    风吹乱了雪宪的头发,将他的外袍吹得鼓起老高,他也被身边的人提醒:圣子殿下,该走了。
    雪宪点点头,从上方收回目光。
    他转身去,搀扶住菲教授的胳膊,与她一起往下方走。
    整栋大楼灯火通明,几百名医护日夜不休地在此忙碌,和圣殿外一样,这里也是人满为患,从平台上往下看,乌泱泱的人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白博士已不在特殊监护室,那里被腾出来给了更需要特殊照料的病人,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虽然医疗中心的防护检测关卡重重,任何四度以上的感染者与探视者都不允许被进入,但走道里仍到处都是人。
    幸好有菲教授在,由专人带领的他们还算是畅通无阻。
    有很多人都认出了雪宪,却很少有人露出激动或意外的表情,与圣殿外那些一见到他就扑上来的人们不一样,在医疗中心的人大多是本就身患疾病的患者、注射强效抑制剂后出现强烈副作用的民众,还有像白博士那样的在暴乱中受到无辜牵连的人。他们不是重度感染者,不需要圣子的帮助,只是用些微好奇,或者是漠然的目光,看着雪宪一行人经过。
    一幅幅画面却闯入雪宪的眼帘。
    满是伤痕却互相依偎的情侣,因副作用而啼哭不已的孩童,满脸是血且失去胳膊的老人,目睹亲人病发被带走而崩溃的年轻人,疲惫不堪的医护这样的情景出现在他们经过的每一个地方,人生千百种苦难都在这栋建筑里齐聚。
    外面的世界是炼狱,里面也是。
    祥和安乐不再,眼前看见的每一帧,耳边听见的每一声,都是生命浪潮的尽头。
    这一切都有些失真。
    雪宪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那夜却暗黑沉重,永不破晓。
    来到白博士的床前时,这样的感觉变得朦胧。
    白博士破碎的眼镜仍被放在床头,自他被救治开始,就再也没有戴过。他仍躺在病床之上,双眼紧闭,但原先干净的皮肤之上都萦绕了一层黑气,血管高高地凸起,肢体在抽搐相对别的重度感染患者,白博士的反应要小一些,这是之前注射过的强效抑制剂还起着一点作用。
    雪宪没能马上靠近老师。
    他刚往病床前迈近,便被两名士兵拦住了:您不可以过去,太危险。
    菲教授眼眶湿润,拿出手帕擦拭眼泪,但背脊依旧挺得很直。她这一生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畸变体,其中也包括她的孩子。所有人都知道,菲教授的长子,也就是雷利的父亲,于二十四岁那年病发为畸变体,由她亲手了结,这在当时推崇生命平等、统一收治观念的社会里还掀起过轩然大波。
    雪宪的反应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这个孩子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坚强。
    没事的。
    雪宪望向床上,白博士的双臂和双腿都被紧紧固定着,看起来很疼。
    他转头,对士兵说:你们已经把他禁锢起来了,他不能动的。
    雪宪说完,拂开士兵来到病床前,握住了白博士因病变而变得干枯嶙峋的手。似有所感,病床上的白博士慢慢地睁开眼睛,那眼球已经变成了纯黑色,整个人的抽搐也剧烈了一些,喉咙里发出咔咔的气音。
    白博士尚未完全病变,但已经只残留着一丝丝属于人类的清明,微乎其微。
    他好像在等雪宪。
    老师,我来看您了。
    雪宪很轻很轻地开口,他的语气却还算平静,像平常一样,在与他的老师探讨真理,述说迷惘,谈论心灵。
    对不起。
    我好像让您失望了。
    如果这一次,白博士不和雪宪回来,那么他便不会遭遇这样的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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