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笑着摇摇头,不去接他的话茬。知道小六子心里怎么想的,无非就是等自己有了一件了不得的兵器之后,好在赵肆跟前显摆显摆,赚个面子。谁叫赵肆前此日子,拿着他老爹赵安年轻时用过的那把刀在他跟前显摆来着。现在好了,李乐不偏不移,让他没地方炫耀,所以心里就有些不痛快。
    走了半晌,韩陆忍不住问道:“公子爷,小六子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知道欧冶老夫子隐居在九华山的?还一找一个准儿?”
    李乐呵呵笑道:“公子爷能掐会算,未出家门便知天下大事,哪里是你能测度的?”
    韩陆抿抿嘴道:“公子爷尽会唬弄人,这话要是说给四儿听,他保不齐就信了。但这话,公子爷还是别拿来糊弄六子了。”
    李乐笑着,不言语。他自然不会告诉韩陆,请到欧冶尺是因为陆小凤的缘故。近几年,陆小凤随着武功的恢复,好像渐渐想起了一些其他的事情,虽然李乐也吃不是很准,但总感觉他有些事情在对自己隐瞒。
    三年前,太子来找李乐,说是想给自己造一把剑,材料有了,是暹罗国进贡的一块火中玄铁。听说是在火山岩浆当中发现的,暹罗国王觉得这是难得的绝品,便随着使团一起送到大商。
    那时,太子正好缺一口称手的长剑,便将这东西从皇帝那里讨要过来。却苦于这铁熔点极高,没办法铸造。便在李乐跟前抱怨了几句。
    李乐记在心上,晚间回府,在陆小凤的指点下练过无名功法后,便试着问陆小凤,知不知道有些铸造大师。本来是随意问的,但是陆小凤却直接从身上拿出一枚扳指,交给李乐,让他去九华山直接找欧冶后人。
    后来,便靠着这枚扳指,将欧冶尺老先生请了过来。历时一年零三个月,将太子那柄剑铸成,取名‘长生’。
    再后来,欧冶尺便成了李家的客卿。
    李乐也曾问过陆小凤关于那枚扳指的来历,陆小凤却说,大概是四十年前,他与欧冶尺的父亲有过一次交往,具体什么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李乐觉得,恐不是不记得了,而是不想说,所以刻意隐瞒。
    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欧冶尺来了,问起他本人时,他也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他父亲有过交代,见到这枚扳指,欧冶家的人便可以出山了。
    搞的李乐莫妙奇妙,好奇心大发,却挖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也只能就此便罢。
    两个人闲聊着,已经到了将作间。几处火炉腾升,橘黄的火光忽明忽暗,十几个光着身子的力夫在这几处火炉边上来回忙碌着,显得有些热闹。
    头发花白,面容苍劲,穿着一身粗布衣衫的欧冶尺,便在此刻迎了上来。
    见到李乐,哈哈笑着道:“三公子来的正是时候,这块玄冰铁总算不负重托,今日午时便已出炉铸成。此刻,正是星月交汇,开炉入灵之际。三公子可曾准备好了?”
    李乐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欧冶尺道:“已经准备好了,最后一步就交给剑夫子了。”
    欧冶尺接过小瓷瓶,将上面的封布打开,嗅了嗅,疑惑问道:“这不是三公子的血?”
    李乐摇头道:“不是,我不会用剑,所以这柄剑是送给一位友人的。只能用他的血来入灵,听欧冶夫子说,但凡有灵之兵,必然与主人血脉相连,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想必用这柄剑主人的血,必定是不会错的。”
    欧冶尺点点头,也不多问,这柄剑送给谁,他才不在呼,李只注重铸剑的过程。
    招呼着两边的力夫们将一座通红的炉顶打开。“格啦啦”声中,炉顶开放,正对着天空那一轮明月,火光中带着丝丝慑人的寒气,里面有一柄雪亮而厚实的长剑,便静静地躺在腾升的赤红色的火焰当中。
    欧冶尺扶着架在炉上的铁梯走登上去,将那小瓷瓶内的血液缓缓倒入,随着血液倒入,发出“呲呲”的响动。接着炉内火光大盛,火焰盘旋,宛如两条绕着寒芒剑身的蛟龙,不停的盘旋腾飞,与天空中的银盘明月遥相呼应。
    真到许久之后,才渐渐平息。
    欧冶尺转头问李乐,道:“三公子,此剑何名?”
    李乐抬头看着那一轮明月,感受着炉内隐隐森寒锐利的剑芒,似乎心有所感,长舒一口气,语气坚定道:“月下美人!”
    欧冶尺哈哈大笑一声,道:“好名字,正与此剑相配。好!”
    一个“好”字落下,双掌翻飞,劲气连环,“啪啪啪”地打在炉内剑身上,再次绞起烈焰,烈焰丝丝中带着沉厚的寒气。
    随后,那剑便从炉中腾飞而起,带着“呜呜”剑鸣声,冲向天空。片刻之后,落下,直插入青石地面七寸余。
    月华照下,剑身银亮仿若透明,似有雾气缠绕,显得有些朦胧。层层古拙清秀的花纹交织其上,颇具几分神秘。剑锋锐利却又且得圆润,剑鸣阵阵,有种渗人心脾的感觉。厚实的剑面上,飞凤一般刻着四个篆字:“月下美人!”
    李乐忍不住赞叹:“温润有灵,剑芒锋锐却又显得内敛,好剑!”
    欧冶尺从铁梯上下来,呵呵笑着对李乐道:“待剑煞散尽,明日晨时,三公子可来取剑。”
    李乐微笑点头,说道:“有劳剑夫子了。”
    欧冶尺不以为意地摆摆手,然后走向那柄没有任何修饰的“月下美人”,却做最后一步打理。
    李乐与韩陆告辞,出了将作间的大门,韩陆又开始抱怨:“二公子千心万苦从极北冰川下寻来的一块寒铁,本意是想让三公子打造一件自己的兵器,却没想到三公子竟然如此大方,要将这铸好的神兵利器送人?这人是谁啊,好大的脸面。”
    李乐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这不是你该问的。”
    韩陆闷不作声,显然心里很不痛快。
    两人径直往回走,要去歇息的地方,便会路过龙二先生的药庐。
    那会子饮宴过时,将该交代的事情都与龙二先生交代清楚,李乐本也不想再去打扰老人家休息,就想着直接过去便是。
    但是在经过药庐时,却被药庐前的池塘边上,一道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单薄的身影,穿着一身白衣麻布裙,安静地坐在池塘边上的石台上。月光下,她的脸色看起来很苍白,低着头,凝着眉,清清冷冷的,我见犹怜。
    她很安静,仿佛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她也很悲伤,好像这世间所有的一切苦难都压在她身上。她是洛初寒。
    韩陆拿着灯笼,还在前面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压根没有发现,自己家公子爷已经被他甩出去老远了。
    李乐就这样站在青石道上,看着池塘边上坐着的洛初寒。
    “月下美人。”
    看到这个身影,他脑子里便想起了那柄剑的名字。
    过了许久,韩陆已经走到很远,李乐才举步,向着洛初寒走去。
    月如银盘,夜色迷人,少年举步,少女安然。有颗颗枯草,随着晚风轻轻摇曳。夜空静籁,除了轻风扶草的“沙沙”声之外,再无其他响动。
    “在想什么?”李乐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下显得犹为突兀。
    洛初寒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依旧凝望着池塘中映射出的那一轮明月。
    清清冷冷,万物不扰心。
    沉默片刻,李乐接着又道:“我听说夜晚睡不着的人,都是很寂默的。她们的寂寞来愿于与生俱来的性格,同样,也来源于曾经的苦难。可否告诉我,你为何寂寞。”
    洛初寒似乎对这个声音感觉到非常厌恶,她讨厌别人将独属于她的安静铁打断。略略皱了皱眉头,长吸一口气,说道:“李三郎,我听说过你。我的寂寞与你有什么关系呢?若是无关,请你早离。”
    李乐对于她这样拒人千里的话并不感到羞惭,反而非常厚颜无耻地坐在洛初寒身边,微笑道:“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一个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的日子,两个人在一起,总好过一个人寂寞。我知道寂寞的滋味,那是生长在心里的荒草。一直在不断的蔓延,直到充满整个心房,最后让人窒息。”
    洛初寒叹了口道:“这个世间,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骗子。难道你不觉得自己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非常恶心吗?你觉得这样可以骗到你,还是骗到我?”
    李乐呵地笑了一声道:“这本身就是一个充满骗子的世界,区别只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罢了。若是我能骗到你,能让你开心,我便觉得值了。若是我能骗到自己,能让自己开心,那样也是值得的。骗与骗之间,只关乎一个值与不值的问题,与其他无干。”
    洛初寒笑了,月上初华,明眸皓齿,虽然是笑,却显得极为不屑。第一次用正眼去看李乐,说道:“你的话很动听,可惜我却不怎么爱听。”
    说完这句,洛初寒便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屋子走去。
    李乐看着她离开,在池塘边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紧接着也转身离开。
    而此时已经走了老远的韩陆,才发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三公子竟然不见了,慌慌乱乱地跑回来寻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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