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天的时间里,李乐陪着李寻欢与龙啸云,去往桃源山的庄子上“祭拜”李勿悲。所有的琐事都办完,当天夜里,等其他人都去休息以后,李乐便去找李寻欢,将有关李勿悲超凡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没有任何隐瞒。
    李寻欢听完,即有欣喜,也有感慨,还有悲伤。
    欣喜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大哥还活着,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感慨是因为他明白,超凡对于一个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
    悲伤是因为他觉得,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到大哥了。
    他去过极北之地的那个“天宫”,他知道自己的大哥将要面对怎样可怕的敌人。他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跟大哥李勿悲站在一起,去迎接那些神秘且恐怖到极点的敌人。
    于是,李寻欢在帮助皇家探查那些神秘人的同时,又多了追寻兄长足迹的使命。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各自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乐去看望班七郎。发现这孩子好像有点抑郁,便问起了原因。
    班七郎就说,他想当的是鲜衣怒马,驰骋江湖的仁者大侠。而不是心肠狠辣,不择手段的杀人狂魔。
    李乐明白了,阴无极的武功走的就是心黑手狠的路子,跟班定从小学到的理念相悖,这对心智还不成熟的班七郎来说,无疑是倍受煎熬的。
    李乐就开导他道:“七郎,武功没有好坏之分,只有人才分好坏。你觉得绑架我们的那帮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班七郎道:“大哥,这还用问吗?他们自然是坏人。”
    李乐继续道:“那当你以后面对这类坏人的时候,应该怎么办?”
    班七郎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全部杀光。”
    李乐非常满意地点头,用哄小孩的口气道:“那你想想,如果你用现在学到的这些狠毒手段,将来去对付他们,并且把他们全部杀光,是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
    班七郎恍然道:“说得不错啊,说书先生说,除恶就是在扬善嘛。”
    李乐看着班七郎,一副朱孺子可教的模样道:“所以咯,你不要去纠结你学的武功是什么样子的,你只要知道,你出手越狠毒,坏人就会越怕你。大侠也好,狂魔也罢,主要是看你自己怎么选择,要是能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即便谤满全身,做一个盖世狂魔又如何?这天若是污浊不堪,那我便将这天捅个窟窿,还世间一片清明!”
    嘴炮王的功力,忽悠个小孩子还是没问题的,随便两句话就把小班定搞的热血沸腾,坚定信念,用心点头:“嗯!”了一声。
    许多年以后,班定每每回忆起这段岁月的时候,总会泪流满面,底声自语:“我真傻,真的。”
    七郎这孩子好糊弄,李乐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他对自己这个大哥非常信服,总认为李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至理名言,所以深信不疑。
    比较难搞的是阴无极。
    他在自己晋升宗师的路上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李乐见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往苍老了不少。
    见李乐过来,阴无极无声地笑了一下道:“你对七郎那孩子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所说的人分好坏,武功不分好坏,老夫不敢苟同。”
    李乐有些好奇,问道:“你有什么见解?”
    阴无极叹了口气道:“就以老夫来举例子,年少时也是心性纯良之辈,好善而嫉恶。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门功夫越练越深,出手之间招招要人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再纯良的心性,也受到了这门功夫的影响,渐渐变得残毒。”
    “再以魔教来举例,他们有一门功法,习练时要不停地吸食人血,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人还能保持本心吗?”
    李乐摇摇头,不预评价。
    阴无极有些迷茫,叹息道:“老夫现在已经一流绝顶,距离宗师之境只差半步,只是这半步却好似有千里之远,怎么都迈不出去。盖因这许多年,老夫与人敌对时用的小手段太多,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反而在自身武道上体悟过少。”
    “有时候觉得,老夫收七郎这孩子为徒,可能是害了他。这孩子天资卓越,学了老夫的那些小手段,在前期会无往不利,可是一但想要晋升宗师,只怕会困难重重,更有甚者,可能会此生无望。”
    李乐不以为然道:“那就别教他那些小手段,把武功基础打好啊。”
    阴无极苦涩一笑:“谈何容易?修改删减一门已经完全成为体系的功法,又岂是那么容易做到的?有时候老夫就在想,练这武功又有什么用处?李大先生大宗师的能为,依旧死在了超凡的路上,而且尸骨无存,即便将武功练到绝顶,也逃不过那一劫,最后落得飞灰烟灭,要这一身武功又有什么用处?”
    阴无极的状态很不对,意志消沉的厉害,这不应该是一个武道高手该有的心态。
    李乐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阴无极默默点头道:“李大先生超凡那晚,我看见了。虽然此地距离京城很远,但那煌煌天威,依旧让老夫不寒而栗,每每想起,便会浑身颤栗,冷汗叠出,常常半夜惊醒,惊惧到不能自已。老夫真的好恨,当天晚上,明明已经感觉到自己不能承受这样的威压,却总是存着侥幸,认为此地离京城甚远,或者自己能窥探一二,有助于晋升宗师。唉,老夫当时竟然会有这样不自量力的想法,当真是贪心不足啊。”
    李乐试着问道:“心灵漏洞?”
    阴无极点头:“嗯,心灵漏洞。”
    李乐颇有些无语,这玩意儿就跟心理阴影似的,要走出来真的很难。他又不是心理学家,还真找不出什么有效的办法。可能唯一的解决之道,就是告诉他,大哥李勿悲还活着,以此来增强他的信念,但这事又没法说。
    所以李乐真的很苦恼,这帮人没一个省心的。
    想了半天,李乐感觉有了主意,有些突兀地转开话题,道:“问你个问题。”
    阴无极道:“你问。”
    李乐道:“你说,人一出生就知道要将来死,那他为什么还要出生?”
    这种哲学式的问题,阴无极估计一辈子都没听过,他自己更不可能去琢磨。此刻被李乐问出来,不由得有些发呆。
    李乐没给他太长时间去琢磨,径直便道:“在我看来,人明知道将来会死,依旧选择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领略生命的精彩,体悟生活的滋味。喜、怒、哀、乐、悲、苦、愁。恨不了,放不下,爱离别,忧烦悲等等这些,都是生命的精彩与滋味,只有尝过这些滋味,才能明白生命的真谛。佛言:放下。道说:超脱。就是这个道理。”
    一番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论调,却让阴无极目有依稀。
    李乐接着说道:“你刚才说,即便武功练到极致,到头来也难免化成一堆飞灰。那我倒要反问,为什么这天下那么多人,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要前赴后继的去练武?求名师,访高友,一次又一次的与人比斗搏杀,这又是为了什么?你可以说,他们是为了名,是为了利,但在这名利的背后又是为了什么?”
    “远古时期,人与飞禽走兽无异,茹毛饮血。为了抵御更强大的野兽,有人钻研琢磨,从而呼吸吐纳了第一口天地元气,开启灵智。之后这种呼吸吐纳的方法便广为流传,时至今日,才能布武天下。”
    “祖先心血凝刻于此,后人岂能将之废弃?就像你说的,明知道那一条路走不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变成这条死路上的累累白骨?这种行为不是行白痴吗?”
    “可是!在我看来,武道,便是对自身极限的一次又一次突破,潜力的一次又一次挖掘,让自己一次次地体味变得更加强大的快感,最后得到超脱的过程。每一次比斗搏杀,求师访友,是为了名,也是为了利,更是为了突破自身的极限,以及为了将来可能存在的超脱而奋斗。”
    “我相信,远古时期的内功心法,武学招式,肯定不如现在这样繁多。我相信,那个时候肯定也没有现在这么多的武者。我相信,那个时候的一流高手,也没有现在这么群数庞大。我相信,那个时候可能连宗师这种生物都没有。但是你看看现在,就说前段时间吧,光是宗师我二哥就杀了三个了。”
    “所以我说,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前人办不到的事情,我们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未必不能成功。我们也许不行,或许下一代,下下一代能够成功呢?”
    “你是否还记得,你在第一次感悟到气感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第一次与人动手时,又是怎样的心情?千辛万苦战胜强大的敌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这些,不知现在的你不记不记得?”
    这些鸡汤类的话,李乐平时是说不出来的,他更喜欢给别人灌毒鸡汤。但这个时候,阴无极显然更需要这些东西来激励。所以李乐只能强行改变自己的爱好,给他吃下这堆精神鸦~片。
    效果似乎还是不错。
    阴无极听完他的长篇大论,喃喃自语道:“不忘初心?”
    李乐点头:“不忘初心。”
    阴无极长长舒了口气,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说道:“我想看佛经和道藏。”
    李乐满意地微笑:“满足你的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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