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向自己走近,为着那四个字的称呼有些无措,她赌气一般把纸包和纸条一股脑地塞给他,转身就要走,却冷不防被他拽住手臂:“干嘛,见到我就跑?”
    月宜挣了几下没挣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羞愤地瞪着他。
    他今天带着一顶鸭舌帽,有些看不清那张脸,身上穿着灰色的T恤衫和磨白的牛仔裤,脚上的鞋子已经脏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像是刚从泥地里捡出来的一样。他扬了扬唇角,衔着几分笑意对她说:“还记恨我呢?”
    月宜咬着唇说不出话,心里又羞又气。
    他摘下帽子,月宜看清楚那张脸,还是挂了彩,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尤其是右眼角处,又多了一道疤痕。他笑笑说:“你不会忘了我吧?”
    月宜翻出本子快速地写:我要去报警。
    “去啊,你看看这里的警察管不管?”他双手环胸自信满满地开口。
    月宜也知道这里的警察不作为,吓唬不到他更为气愤。
    他却笑道:“谢谢你帮我。你今天怎么会来射手座?这里和你可不太搭。”
    月宜又要走,他却跟上去边走边说:“你们是来喝酒?蹦迪?你和谁来的?”
    月宜埋头写了几个字给他看:关你什么事。
    他低笑,绕到她面前拦住她的去向:“我把第一次撸管给你了,问问你来射手座还不行吗?”
    月宜的脸顿时胀红,气得她拿起包包在他肩上狠狠地砸了一下,他不为所动,一点都没有躲开,上面的扣子是金属颗粒状,打在人身上一定很疼,月宜以为他会躲开,没想到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打完她自己倒是先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讷讷地看着他,然后上前一步想给他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他听话地任凭月宜在身上“探索”,她急急地给他扯了扯衣领,果然看到自己包包上的装饰物留下的印子,有些红,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应该很疼。
    她动了动嘴唇,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看到他满身伤痕,默默在本子上写:你应该可以躲开的。
    他笑笑,没在意。
    月宜不知道要做什么,索性继续向前走,心里面七上八下,乱糟糟得,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还是跟在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你叫什么?”月宜不说话,他自顾自地开口絮叨:“我叫狄渊,你看过狄龙的电影吗?就是那个狄。渊是深渊的渊,我也不知道我爸妈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个名字,感觉没什么意义。不如我的英文名好听,我英文名是Ocean。你呢?”
    月宜站在公交车站牌下,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狄渊轻笑,又道:“你的名字很难听?小红?小明?小花?啊,我原来有一条小狗,叫作小花。”
    月宜在本子上刷刷地写,鼓了鼓腮,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你才是小狗。她写完给他瞧了一眼就走上公交车找到最后面的位置坐下。狄渊站在她身侧,望着窗外霓虹灯景漫不经心地说:“这里夜晚不安全,你家里不应该让你单独出来。射手座人龙混杂,不是你这种乖乖女适合去的地方。”
    月宜也扭头看向车窗外,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给你的东西你都没打开看看?你可真是心如止水,一点都不好奇。”狄渊像是一只斗嘴的麻雀,叽叽喳喳。他声音很好听,虽然说得是中文,但是里面夹杂着外文腔调,想来小时候的母语不完全是中文。
    月宜面不改色,依旧默默聆听他的独角戏。
    狄渊接下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等到月宜到站,又跟着她下车,还顺手给她付了车费。月宜将自己手里的零钱使劲塞到他口袋里,意思是不想欠他的。狄渊忽然拦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吊坠给她:“谢谢你帮我两次,请务必收下。”
    月宜不想要,他却强势地握住她的手,然后展开,将那个小吊坠放在她掌心:“不值钱的东西。”他耸了耸肩膀,云淡风轻地介绍:“随便找了个小饰品店做的。”
    她端详着,透明的一小块儿被装饰在细细的白金链子上,反射出路灯昏黄的灯光,自身隐约带着一点点轻粉色,月宜想起来春日里枝头累累的樱花,那样轻如薄雾的颜色,令她着迷。她在本子上写:是水晶吗?
    狄渊双手环在胸前,有些痞气地挑了挑眉,自嘲道:“水晶多贵,我买不起,就是个人造玻璃。”他那张脸虽然遍布淤伤,但是依旧好看英俊,尤其是和月宜说话总是似笑非笑的,那样懒散的神情、态度反倒增添一丝不羁。
    月宜喜欢,却不能要,但狄渊吓唬她说:“你不要,我就还去你家里找你。”
    月宜退后几步,惊恐地望着他,最后忽然走近狠狠踹了他一下,旋而飞快地跑回老宅子了。
    狄渊好笑地弯下腰揉了揉膝盖,心里想着乖乖女也是有脾气的,不好惹。
    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个硕大的花坛,周围全都是高大的杨树,枝影交错,将他的身影埋在无边夜幕中。他摸出一根手工制作的烟,那顶多就是一团烟草外面裹了一层纸,再简单不过。狄渊叼在嘴中,狠狠吸了一口,只觉得肋骨因为每一次呼吸都疼得让他想要捅自己一刀。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和她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想着从她手里拿回自己的东西就好,可是见着她又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他知道她不会说话,就忍着浑身的痛像是长舌妇一样逗她,看着她生气,一张俏脸被自己气得泛着莹润的光泽,那双明眸除了自己还是自己,他被打,反而还自虐一般觉得高兴。
    狄渊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傻,却也明白不应该再继续这种傻气,他和她不是一类人。
    他算什么?
    最肮脏的下水道里的老鼠,生在这片土地上,死也在这片土地上。等到战争一开始,她这样的家庭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狄渊回到家里,纸包毫发无损,月宜保存的很好,他心里仅仅因为这而生出一丝暖意。打开,里面又是一个油纸包,上面涂着蜜蜡,再打开,是一块儿指甲大小的和送给月宜一样的“玻璃”,狄渊手指拈起,拿在灯光下看了看,成色极好。他放在保险箱中,然后拿出一瓶最烈的白酒仰起脖子灌了几口,又拿出一只小钳子对着镜子,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颗智齿拔了下来,里面还藏着一颗钻石。
    这是之前去邻国L国偷偷藏起来的。
    两颗钻石,是狄渊出生入死得来的战利品,另外一颗鲜有的黄钻是他偷偷发现的,送给了月宜。希望她真的只当那是一颗平平无奇的小玻璃。
    月宜洗完澡坐在桌前,将那个小吊坠放在面前,双手交迭,下巴抵在手背上,像个小孩子一样观望着那颗“玻璃”。她从小深居简出,基本上两点一线,虽然S国小小年纪谈恋爱的很多,但是月宜总是特殊的那一个,Malou还给月宜介绍过男朋友,月宜连忙拒绝,说自己要把心思放在学业上。
    所以狄渊是这么多年唯一一个送自己礼物的男生。
    虽然他不是一个好人,那样无耻的欺辱自己。
    月宜深深叹了口气,把那个小吊坠放在抽屉里锁好,她喜欢的东西往往都放在这边,没事儿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这次又多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小饰品。
    之后的日子倒是简单平静,又和从前一样,月宜经历了射手座的风波,再不敢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Malou见她心有余悸也不好再邀请她出去玩儿,平常没事的时候,两人也都是在中央广场转转就各回各家。
    保姆那一日打扫卫生,看到月宜正在拨弄着一只小项链,凑过来一瞧惊讶地说:“这东西可是黄钻啊,小姐你从哪里得来的?”
    月宜惊奇地望着保姆,赶紧给她比划着:这是钻石?
    “当然,咱们S国最不缺的就是钻石,可是作孽啊,这些钻石都被那些奸商贪官吞并了,我们哪里能分到一点点?”保姆又问,“小姐这是买的吗?这种彩钻应该很贵吧。”
    月宜腼腆地笑了笑,扯了个谎:这是Malou送给我的,听说并不是真的钻石,仿制的。
    保姆也分辨不出来真假,闻言笑眯眯地说:“小姐天生丽质,夫人应该给小姐选一颗好看的钻石做成项链。”
    月宜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忐忑不安。如果保姆说的是真的,那狄渊干嘛送自己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是不是真的就是个赝品?还是狄渊弄错了?
    她想当面问问他,如果是真的,那她可不敢收这么贵重的东西。
    月宜以为见到狄渊是很难的一件事,F城虽然不算大,但是人海茫茫,哪里能够叁天两头的巧遇?可是一个月之后,月宜翻看报纸的时候看到一则新闻,当地警察局逮捕了几个走私钻石的贩子,另外还在通缉另外一名在跑人员,月宜一眼就认出来被抓起来的其中一人便是狄渊。
    在S国,走私钻石司空见惯,只要交了一定的赎金,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牢里走出来。于是当狄渊顶着九月的毒老虎看到自己的哥们兴奋地冲上去说:“嘿,我就知道你能把我保出来,这次欠你多少钱?让我看看我有多么值钱。”
    “狄渊,不是我,你要谢的人这次是她。”朋友指着不远处拘谨站在阴影下的月宜,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戏谑。
    狄渊原本嬉笑的表情稍稍收敛些,他也很意外月宜会出现在这里。
    虽然是F城的市中心,但这里历来是一片叁不管的混乱地,警察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贩毒、性交易、走私……你能想到的一切肮脏的事情在这里都是习以为常。甚至于警察局旁边就是明目张胆的站街女拉客的场所。
    她那样美好单纯,怯生生地望着两人,对周遭的一切都有些陌生和畏惧。甚至因为狄渊投来的目光而往后退了几步。有个打扮绰约的女人靠近月宜,嬉笑道:“小姐,有没有兴趣上去坐坐?”
    月宜连连摆手,局促地不停往后退。
    狄渊和朋友低声说了句“电话联系”就大步上前来到月宜对面说:“你要怎么回去?”
    坐公交。月宜在小本子上认真地写
    “太危险了。”他嘀咕着,然后说,“去我那里坐会儿,我下午开车把你送回去。”
    月宜被他拽上车,默默跟着他去了他的住处。狄渊住在老城区,历史最悠久的地方,往前走上一条街,就是S国古代历史中最着名的宫殿。月宜听说过很多次,但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看,主要还是治安太差。去年这里就发生了火拼事件,造成多人死亡。
    狄渊的车是一辆外表老旧的越野车,但是性能很好,他保持平稳的速度带着月宜来到自己家里。上了叁楼,开门,迎面就是乱糟糟的客厅。狄渊略显尴尬地将衣服卷起来扔到床旁边的篮子中,双手摸了摸牛仔裤裤兜,然后道:“你先坐,我去楼下给你买牛奶。”
    不用了,我不喝,谢谢你。月宜坐在屋里面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她从包包里取出那条链子放在桌面,然后垂下头默默写着,耳畔的碎发调皮地晃悠着,狄渊很想摸摸:我其实是想把这条项链还给你,我知道这不是玻璃,这是钻石。我不能要,太贵重了。
    狄渊原本给她倒橙汁的手停了停,笑道:“你今天为了还东西,所以特意给我交保释金?那你岂不是亏大了?”
    你不应该坐牢。这样不好。月宜斟酌着语句。
    狄渊端着两杯鲜榨的橙汁来到客厅,一人一杯,他坐在床沿,稍稍仰起头凝视着月宜,隐隐带着几分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期盼:“那怎样才好?和你一样做个乖乖女?按部就班上学工作结婚生子?你告诉我,我也许会去做。”
    月宜怔了怔,她明白自己好像没什么立场来说教,手指勾着包包的肩带,深深呼了口气,让狄渊想起来小时候妈妈在A国带他和哥哥一起观赏秋天枫叶时的那种轻柔的风。她写道:这只是个人选择罢了,我也没说选择这样的生活啊?我只是觉得你坐牢这件事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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