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树,妈妈一直以来都是怎么教你的?”母亲凌厉的双眸,自长久的记忆中破土而出,“说话!”
    彼时身高仅有母亲腿长的顾嘉树使劲抿着下唇,一言不发。
    见他一副冥顽不灵的倔驴样,顾母深吸口气,尝试放软语气:“嘉树,你看着妈妈。妈妈是不是和你说过很多次,不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不可以和他们做朋友?”
    可他依旧拒绝沟通,拒绝认同,还将头撇到一旁,眼神倔强。
    一来二去,迟迟未等来认错的母亲气急败坏,两耳响亮的耳光还不够,他被赶到门外罚站,直至晚饭才能进屋。
    年纪尚小却浑身反骨的顾嘉树哪里会老实照做,顶着火辣辣的巴掌印,一出门便头也不回地走远,最终在小型游乐场前停下脚步。
    这个点,同龄人们大多还在家里写作业或吃晚饭,所以显得游乐场十分空旷。
    他绕着场子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影。
    某些心理暗自作祟,顾嘉树找了个常人难以注意的地方,蜷缩起身子,目光放空。
    四周静得连枯叶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万籁俱寂,唯有一人被孤独的留在这个对他而言相对安全的角落。
    待在这里饿死也好,被野狗分尸也罢,总之他不想再回去。
    耳畔的一切逐渐开始消弭,如同坠入一潭毫无生机的死水,他却没有半点挣扎,眼睁睁看自己沉沦。
    入口处吹来一阵风,掀起溽热的躁意,等顾嘉树再回神时,面前那一小块地面已经被星星点点的雨滴浸湿,染成深色。
    突然有串略显慌张的脚步声,打破他刚建起的隔阂,和雨幕一起闯入视线。
    顾嘉树骤然抬眸,和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四目相撞。她像只误入丛林的小鹿,站在清澈见底的溪水边,隔岸观火。
    他蹙紧眉头,本想赶她走,谁知这个陌生姑娘毫无眼力见,强硬地挤了进来,紧挨着他坐下。
    他沉默地看着小鹿踏入火场,却愕然发现,没有火苗舍得将其吞噬。
    裸露的手臂上传来属于她的温度:“一个人多没意思,我陪你。”
    她像平凡人生里出现的庸俗童话,熠熠生辉。
    孱弱的心房剧烈又急促地跳动着,生命开始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鲜活,也因她彻底理解了所有书籍和影视剧里描摹的,那些难以自抑的怦然心动。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我从来没在小区里见过你。”
    “刚搬过来。”
    “噢——”她发梢微湿,用稚嫩的嗓音拖长语调,认真端详他的长相,“我叫傅晚卿。”
    秋雨淅淅沥沥的下,逐渐变强,细密的雨点砸向青砖,震荡起薄薄的水雾。
    他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随即又移开视线:“嗯。”
    傅晚卿追着他的方向凑近,再次缩短本就近在咫尺的距离:“嗯什么呀?礼尚往来,你还没介绍你的名字呢。”
    “顾嘉树。”
    “顾、嘉、树。”她一字一顿,似乎正在脑海中将语言与文字对应,朱唇张阖,气吐幽兰,“真好听。”
    “你也是。”他礼貌地回。
    虽然只是短暂的交换了名字,但你来我往间,最开始那点细微的尴尬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脸怎么这么红?”静默一瞬后,她突然问道。
    “没什么。”顾嘉树目光闪躲,却始终找不到方法遮掩红痕。
    心里油生一股自己拼命想要掩盖的秘密被人揭开,公之于众的狼狈感。其实他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对方澄澈的目光如同一把审判的镰刀,每一下都落在最致命的地方,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是过敏了吗?”
    见他未搭腔,傅晚卿安慰道:“没关系,我妈妈是医生,她告诉我过敏是不会传染的,你不用害怕。”
    顾嘉树的眼睛蒙上一层水雾,唇角微微勾起:“好。”
    她并未察觉身边人的笑意,正盯着雨幕发呆,嘴里喃喃道:“看来暂时回不去了。”
    “嗯。”
    “幸好我妈还没下班,可以再多陪你一会。”
    “......嗯。”
    “你怎么会躲在这儿啊?没下雨之前就在了吗?我刚才没看见你——难道你没带钥匙进不去家门?”
    “你话真多。”
    她笑意盈盈,肩膀微颤,两人的衣服发出相互摩擦产生的声响:“好吧,那我不问了。如果下次又忘了带钥匙,记得来177号找我。”
    月亮像陈年的白银,散发朦胧的光,自高处向下凝望,投射赤裸而遥远的孤寂。
    他们并肩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雨仿佛下在他心里,将某个空洞的地方缓缓填满。
    ......
    人是拥有记忆的动物,同样也是由往昔种种的经历与思想塑造出来的。叁毛说,“要忘掉过去的悲欢,完全消除它,是不可能的。”
    然而人也只有在看不见前方道路的希望与光明时,才会不愿意忆起过去。
    顾嘉树很积极地在舔舐自己的伤口,却从此导致它无法结痂。
    幼年的记忆和经历已然形成了不可挽回的,长久的伤害,并将伴随他一生。
    这道伤口膨胀、发聩,偶尔还会再度演出一场恐怖电影。
    他哪里没想过自刎,又偏偏有一个绝不能死的理由。
    于是他逃走了。
    那些被他得过且过逃避过去的回忆,就像一场随时都会爆发的萨拉热窝事件。
    顾翰的出现,恰好成了一切情绪的导火索。
    伤口上的血尚未止住,顾嘉树嘴里含着傅晚卿给的糖,眼中寒意未消。
    简单包扎过后,她边收拾地上的血边嘱咐道:“洗澡的时候别碰水,碗也单手洗吧。”
    顾嘉树一言不发,并趁她将药箱放回柜子期间,推门走了出去。
    等傅晚卿找到他时,顾嘉树正半倚在关得严严实实的窗边,手指夹着根烟草,吞云吐雾。橙黄色的夕阳透过建筑的空隙照射过来,他周身漂浮着丝丝缕缕的烟雾,在光影下缓缓浮动,曼妙迤逦。
    晚风将她方才轻声说的那句话揉碎,顾嘉树下意识凑近,想要听清她说的话,傅晚卿却皱起眉,退开半步:“你刚抽烟了。”
    他怔愣一瞬,随后下意识倒退半步。
    独处的时间太过漫长,他几乎都快忘了,傅晚卿最讨厌烟味。
    本以为她会转身离开,谁料傅晚卿直勾勾盯了他半晌,平静道:“你抽吧,抽完了再找我。”
    说实话,在发现他抽烟那一刻,并没有想象中铺天盖地的厌恶。
    一年之间,在他发生了那么多残忍的破事,总得靠什么排解忧愁。
    而尼古丁和酒精又是最常见的“良药”。
    傅晚卿没有亲眼见过他抽烟,却尝试过想象他叼着烟吞云吐雾的模样,但一切哪有亲眼所见来得深刻。
    在她重新拉开门前,已经有人先一步赶到,将门板重重摁回去,同时俯下身。
    这位紧紧扣着校服的第一颗扣子的模范生,不仅会在无人的巷角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还会在昏暗的墙角,和她耳鬓厮磨。
    迎面而来的光几近夺目,绿藤之下有人喧嚣情绪,有人用吻声嘶力竭地诉说喜欢。
    ......
    ......
    沉乔然的生日聚会定在商务叁楼的一家KTV里。
    除临时受邀的顾嘉树,以及被不约而同蒙在鼓里的傅晚卿外,包厢里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今晚沉校草要鼓起勇气向暗恋的女孩表白。
    她还未出现,身为今天主角的沉乔然就已经紧张得双手发颤。向她表明心迹,并得到确切的答案,在此刻一跃成为他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其紧张程度甚至十倍于他所受到过的最大压力。
    他想象着所有可能,思绪与期待涌上心头,使其身处兴奋和害怕的冰火交融处,被折磨得如坐针毡。哪怕包厢里向伯谦和许家铭合唱《阿珍爱上了阿强》的鬼哭狼嚎传入耳畔,也丝毫影响不到他。
    出门前,沉乔然认认真真,反复挑选衣柜里的所有衣服,还叫来沉母为自己参谋,就连香水也是她随口夸过的那款。
    足足两个小时,一百二十分钟,却头一次使他切身体会什么叫“时光飞逝”。
    等待她的过程,无疑是煎熬的,让人焦虑倍增。
    见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紧张,徐听雨和许家铭尝试分散他的注意力。
    “沉乔然,沉乔然?”
    “嗯?”他回神,“怎么了?”
    “别紧张,万一你俩是双向奔赴呢。”徐听雨朝他比了个加油的姿势。
    “就是就是,只要你主动,你们就有故事。”许家铭赞同地点头。
    “对啊,你不说怎么知道她喜欢你。”向伯谦举着话筒插嘴,“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就是为了见证我们最好的朋友,沉乔然,告白成功!”
    被朋友们逗笑,沉乔然终于松开攥紧的手,露出笑颜。
    其实她知不知道这份喜欢,都无所谓。
    就算全世界都在窃窃私语,只要你一个人蒙在鼓里,这场暗恋就有意义。
    本章可配合BGM食用  我用什么把你留住——福禄寿FloruitShow
    我回来了家人们,美美复更,先来它个叁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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