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灵鹫有些心动,就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瑞雪:从前您可不这样,别的不说,要是让外面那群小丫头看见了,娘娘的威严何在。
    郑玉衡跟她辩论:谁说有威严就要寸步不离慈宁宫了?再说我们也不当着众人的面,我跟她悄悄去,你们都留在这儿看屋子,别人肯定不知道。
    赵清反应得比较快,睁大眼睛,忍不住道:你这人怎么连我们都要争宠啊
    董灵鹫一边翻了翻《北山酒经》,一边任由几人讨论。她大略翻了一遍,将书放到一旁,然后站起身。
    她一起身,瑞雪和赵清就知道娘娘的意思了都怪小郑大人。两人将厚衣服取来,又加了一件带着毛绒领子的玄金披风,将董灵鹫的钗环一一扶正,最后才依依不舍看着郑玉衡牵着她的手从后门偷偷走了。
    李瑞雪望着两人背影,无奈地摇头,跟赵清道:真不跟上去?
    赵清思索片刻,道:郑大人是太医,孰轻孰重,他肯定清楚。而且有郑大人陪着,她一定很开心。
    外面的雪还在下,纷纷扬扬,虽是初雪,却并不薄弱,倒有一股绵绵不绝的气势。
    董灵鹫单手在披风里抱着手炉,另一只手由他紧紧的牵着,郑玉衡带她避开了当值的女使和内侍,规划好了一个隐蔽又快捷的路线,很快便走到锦芳园中,园里大多数的花还未开放,只剩下一片冬日开放的香兰雪,覆着一层洁白,香气悠长。
    两人的鬓发,衣衫间,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霜。郑玉衡伸手抚过她的发,一经接触,便忍不住就抱了她一下,低头亲了亲她落着冰晶的眼睫,道:梅花还没开呢,等再过两个月,我给你折几枝红梅放在案上。
    董灵鹫没有阻止他的动作。空气冷冽清幽,在呼吸之间灌入肺腑,这一层清寒之气包裹着她,驱散懈怠和昏沉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耳鸣过了。
    那些嘈杂、断断续续、却又驱之不绝的噪音,已经沉寂了太久。让董灵鹫险些都要忘了它们。
    就像是忘了此前走过来的二十年。
    她清澈的眼凝视着面前这个人。
    郑玉衡正值他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他的墨发乌黑,年少俊美,对自己的爱慕怀揣着近似虔诚的意味,他微笑着望过来,干净得像是冷泉中潺潺的流水。
    董灵鹫也想到二十岁的自己,她在这个年龄,却隐没在黑暗漆黑的地方,做布局和设计背后的谋主,在光芒不能至的角落翻搅风云,不能被人熟知、不能被人记住,在无数个蜡泪成灰的枯灯下谋算世事,在杀局当中背水一战。
    在很多时候,她闭上眼,都会闻到一股鲜血的味道,在沉默和寂静当中想起一个个狰狞的面目,孟臻的亲王兄弟,倾轧严重的朝臣,那个残酷冷漠、漠视人命的老皇帝还有临死之前指着苍天,高喊此天负我的董太师,她的父亲。
    落月庵内,至今还住着她曾经的弟妹,如今的慧静禅师,她已故亡弟的遗孀。
    为了一个皇位,董家的满门忠臣,支离破碎。
    她的耳鸣里不止有嘈杂的乱音,还有一些人的辱骂怨恨,一些人的痛哭流涕,她走得每一步,向后回望,都能看见路上斑驳的血迹。董灵鹫扪心自问,曾经无数遍地怀疑自己你也能得到一个善终吗?
    董灵鹫,你也在肖想一个善终吗?
    她看着郑玉衡,云淡风轻地微微一笑,抬手在掌心呵了一口气。随即,郑玉衡将她的手捧过来,握在掌中,紧张地问:你是不是冷了?我们上楼吧。
    锦芳园里有一个小楼,她曾经带他来过。
    董灵鹫摇了摇头,反握住他的手指,然后将他带入花繁雪重的隐蔽地,在枝叶重叠的间隙光影下靠近他身边,扯着他的衣领吻上唇畔。
    郑玉衡乍然一怔,他没想到董灵鹫居然会这样做,他手足无措地顿了好半晌,尝到了她唇上鲜红微甜的口脂下一刻,董灵鹫又走近了几步,他退无可退,脊背抵在树上,撞落一层飘散的雪。
    他的手抬起来,抱住董灵鹫,感觉到她并不是在发泄什么,只是很单纯、很温和地亲吻了自己。
    郑玉衡虽然大胆,却还没大胆到这个地步,他怕从锦芳园的某一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宫女或内侍,这对董灵鹫的名声有碍他忐忑不安,心跳越来越快,在呼吸交错的间隙中,低低地道:檀娘
    嗯。她应答了一声,眼眸中含着一种他不能立即体会的光芒。
    郑玉衡心里一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直接横抱起来,走上小楼的阶梯,到楼顶上铺好软席,才将董灵鹫放下。
    董灵鹫坐在半开的窗前,看着他生起暖炉。
    薄雪化透,她的心重新宁静下来。
    钧之。
    嗯?
    我已经在长白头发了。她轻轻地说。
    郑玉衡添炭火的手一抖。
    流光容易把人抛,她说,我比你大十七岁,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怎么办呢?
    她十分镇定地在说这件事,在此之前,两人之间也一起商议过这件事但那不能算是商议,只不过是郑玉衡一厢情愿的执着罢了,董灵鹫不同意他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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