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猫被抓起时,爪子上还勾连着这人身上浅黄色的穗子,十足的临时犯案。它摇晃着尾巴,大大地喵呜了一声。
    四遭静寂。
    其余人不由得跟此人稍微拉开距离。
    白猫被拎着后脖颈,露出惨兮兮的、可怜巴巴的表情。它抽了抽耳朵,眼瞳水润,想要挣扎,却又被这双手紧紧地抱住,不允许它再逃。
    董灵鹫看了一眼猫,目光沿着捉猫的那只手向上移动,见到了一个极为清俊、松形鹤立的少年郎。
    他的腰上挂着一串晃动的穗子,缀在玉珏的下头,这是勾引御猫的罪魁。
    刘通也看见这一幕,他没想到竟然是郑玉衡捉起了猫,这可是太后娘娘养在身边的照夜太子,寻常的宫人伺候它如同伺候祖宗一样,他就这么伸手把猫太子逮住,还这样大方地拎着它!
    刘通惊诧慌忙,压低声音呵斥道:还不送还给娘娘!
    郑玉衡只是制住了它,并未弄疼这只猫,听闻老师如此说,便转而想要将白猫递送给太后身畔的女官,然而瑞雪姑姑刚迈出一步,就见董灵鹫稍微抬了下手。
    瑞雪心领神会地退回远处,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
    董灵鹫垂下手,嵌着珠翠的护甲轻轻地敲在座椅扶手上,跟木头的质地相撞,发出很轻地哒哒声。她另一只手抬起,屈指抵住了下颔,说:好孩子,到这儿来。
    所有人都心中一紧。
    这说得是人?还是猫?娘娘唤的是这只不听话的白猫,还是触碰她所有物的那个人?
    桌案上放着的热茶升腾而起,冒出朦胧的白雾。
    太后说完这句话后,随手指了指膝边。
    那是这只猫常常伏膝而眠之处。
    台上戏文明明还没有停,但在此刻,或优美或嘈杂都不再重要,所有人的眼光都凝结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但郑玉衡却意识不到紧张之处,他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根本不是在叫猫,而是太后娘娘在叫自己,他也经常被女性长辈如此夸赞,早已习惯成自然,于是便毫不犹豫地将白猫换了个姿势抱住,上前撩起衣袍,温文合礼地跪在了董太后的膝边,将御猫送还。
    喵呜白猫又很大声地叫了一番,回到太后怀里时,尾巴得意洋洋地竖起,形同炫耀,可还没炫耀一会儿,脊背就被轻轻地抽了一巴掌。
    小畜生。董灵鹫骂了它一句,又笑,哪里来这么大本事,往人堆里窜,不怕太医们给你踩死。
    白猫还不服气,冲着跟自己平视的郑玉衡张牙舞爪,爪子还没碰到他那张脸,就被董灵鹫捏着颈子提溜回去。
    郑玉衡松了口气,最近的时候,那只尖尖的猫爪都要戳到他的睫毛了。
    他跪着行礼回话,但脊背很是挺拔,像一杆崭新的拔节孤竹。以董灵鹫这个视角看去,最容易见到的就是郑玉衡纤长的双睫,乌黑笔直。他的长发束在官帽里,没有杂乱无章的碎发,露出耳垂莹润的耳朵,一切都那么干净清澈。
    而且很年轻,他看上去只有十七岁?还是十八岁。总之,似乎还未弱冠,凤眼薄唇,清俊英朗。只是他从方才就一直很镇定的神情,终于因太后的久久不言而有些紧张了。
    董灵鹫静默无声地盯视着他,抬手接过瑞雪端来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在抬眼的空档里,正好撞见膝畔少年谨慎的目光。
    那眼神似乎只是为了判断她情绪好不好、是否要发怒,只跟董灵鹫对接了一刹那,就仓促地逃回去了,仿佛不曾有窥探太后心思的这件事。
    他甚至抿了抿唇,跪得更加笔直,方才捏着袖子的手也完全地蜷起来,连个指甲边儿都不露出来了。
    刚才还跟猫较劲儿呢。
    才过了也就几个呼吸的时候,猫不闹了,被拍了一巴掌,倒在太后怀里,瘫软如糯米团子,人也没精神了,好像迟钝了点,才知道怕,仿佛他那双大胆捉猫的手已经被脑海拷问了十几遍:这个出风头的叛徒。
    董灵鹫一眼把他从头到脚看了遍,把底子都看穿了。
    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太医低头拜道:臣郑玉衡,现为太医院医正,家父殿中侍御史郑节,
    郑家的小公子。董灵鹫伸手摘了护甲,想来医术很好,不然怎么小小年纪,就带到哀家这里来。
    新帝登基不过一年,先皇葬入帝陵仅七个月,犹在孝中,原本歌舞戏曲、博戏娱乐,也该在国孝中禁除,但因为先皇帝遗旨,免去了此礼,让天下人欢笑如旧,所以才特破此例。
    但为了感怀先皇帝,太后依旧在孝中自称哀家,而非本宫,也是为了表达哀思,合乎制度。
    郑玉衡正在想该要如何回答,一旁静立旁观,深知掌权者喜怒难辨、其中凶险的刘通适时开口,他生怕郑玉衡不懂事,冒犯了娘娘,便先他一步道:禀太后,此子是老臣的弟子,不过仰仗得并非老臣,而是郑家的家学,郑节郑大人的已故嫡妻,是当年治好南平侯爵娘子的千金圣手。
    刘通言下之意,是说郑玉衡确有家学傍身,不是他身为太医院正徇私提拔。
    董灵鹫轻微颔首,却没评价,而是将摘掉护甲的那只手伸过去,跟郑玉衡的侧颊线条相贴,抬指将他的脸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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