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之上盖着一座茅草屋,屋前种着两株菩提树。此时是清晨,至高仙界的春季,空气清爽微凉,山头的云雾轻轻涌动,祥和安宁。
    一声悦耳鸾鸣,青色鸾鸟收起修长双翼落在青草地上,背上跃下一名身着红色劲装的女子。此女姿容出众,却不似寻常女子柔美,而是英姿飒爽,眉宇间带着一抹习惯性的坏坏笑意,步履间纤腰轻摆,有些勾人。
    来到茅草屋前,红衣女子推门而入。屋子里头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个昏迷不醒的青年男子,旁边,还有个与木屋风格截然不同的天仙丽人,正眼含忧色沉默着。
    “还不醒?这是要学老王八睡个千万天么?”千瑶撇撇嘴,走上前去捏了捏昏迷男子的脸颊,又掰开他的眼睛凑近瞧了瞧,才摇头罢手。
    一旁的云倌轻声一叹,说道:“他在黄泉之中停留了不下十息时间,只怕是神魂受创,需要长时间温养方可恢复。只是黄泉之水冲刷过后,不知他会忘掉什么。”
    千瑶在床头坐下,随手揉捏着何易的脸,笑道:“那还用说,越重要的忘的越快,肯定是把你妹妹给忘了呗。这倒好,如此一来故事才会更有趣。”
    “你真是……”云倌有些不悦,拂开木门走了出去。
    千瑶见状伸手又在何易胸前点了两下,龙王精气透衣而入,带去大量的生机。而后她轻快出了屋子,连门也不关,就与云倌说话去了。
    房间里的何易继续沉睡,忘乎岁月长短,仿佛一个活死人。
    时间不会为谁停歇,仙界的太阳起起落落,屋外的野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菩提树上的菩提子,也落了满地无人拾。
    几天后,南方飞来了一条赤龙,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和一只暗金色蚂蚁,成为这座山头的长期住客。
    说这里是山头,其实也只不过是偌大无量山上的一块小小凸起罢了。
    自萝莉来了以后,云倌便来得少了,千瑶倒是每天早晨都会过来,时不时给昏迷中的何易渡一缕龙王精气助他恢复。间或着,已经步入空寂之境的柳上玄也会前来检查一下他的状况,又一言不发飘然而去。
    岁月继续向前,萝莉每天都在屋前左边那株菩提树下修炼,小乙到处跑,但也每天都会回来,煽着小翅膀飞到何易鼻尖上待一会儿。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也不知过了多少天。一日午后,林炎之来了。他来时满脸笑意,进屋之后却又陷入沉默,一直站了好几个时辰,才轻叹一声走了出来。
    无量山是无量仙尊的清修之地,也是至高仙界龙族栖居的地方。在这里,随时都可以看到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真龙飞来飞去,其中强大的都是王者大能,即便弱小的,也几乎都在清明境上下。此等风景,遍寻宇内也绝对找不出第二处了。
    只可惜,特殊的风景却没有多少人会去去欣赏,因为能够住在无量山上的除了龙族本家之外,就只有寥寥数百人而已。
    这座大得宛若一个小世界的巨山灵气浓郁到不可思议,辅佐着功德无量的龙族日益强盛。而萝莉获准居住在此,修为也是一日千里,提升得非常迅速。无量山上无凡俗之言绝非夸大其辞,任何一个开了灵智的生命都有着独特的地方,无论是花是草,还是蚂蚁毛虫,都不例外。
    何易的意识一直都沉浸在黑暗之中,那黑暗的世界感受不到时间与空间的存在,因此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他知道,自己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此刻正是在经历着一个别人永远也无法经历的特殊过程——复活!
    黑暗中,他能做的事情不多,只能一直告诉自己,现在还不可以死,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一定要活过来!
    那件事是什么事,他记不得了。一个隐约的印象告诉他,那是被黄泉之水洗礼过后被忘却的东西,它很重要。
    反复坚守着不死的信念,也许是千百次,也可能是千百亿次,直到有一天,他感受到了一丝异样,来自身体,来自外界!
    魂魄与肉身终于再度完美融合在了一起,一成不变的黑暗世界也被蒙蒙光辉所充满。他心头闪过一个意念,让自己,睁开了眼。
    入眼所见,是木架子和茅草搭成的顶棚,左边看看,木墙一面,右边看看,也是木墙一面,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这是哪里?”他下意识低喃了一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感觉上,肉身的力量似乎比从前更加强大了,不过修为却还是清明境的层次,毫无寸进。
    哗啦一声,木质门扉忽然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了。他还没看清是谁开的门,就感到身前一重,有个冰凉的身子扑到了自己怀里。
    “你终于活过来了~”
    女孩喜极而泣,憋了许久许久的情绪一时爆发,毫不顾忌的哭得稀里哗啦,浑然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姑娘找到了依靠一般。
    熟悉的冰凉和体重,让何易不禁一阵心暖,会心而笑。他拍拍萝莉幼嫩的背,轻轻安抚,柔声说道:“是啊,我还不想那么快死掉,不然可没人陪你说笑了。”
    小乙无声无息落在了萝莉的头发上,抢占他视野的位置,何易弹了弹它的小脑袋,笑道:“还有你,我得管饭。”
    小家伙这才满意,拍拍翅膀飞落在他左肩上,找回熟悉的感觉。
    不多时,这间茅草屋又迎来了几个大人物。云倌、千瑶、林炎之、冰炎仙子的心火化身,几乎同时赶到,小小的房间里一时拥挤不堪。
    而萝莉仍旧赖在他的怀里,四个幽玄境王者在身后她也不怕羞,臻首埋在何易怀里,小手抱得紧紧的。
    何易看到这四个人,不由愣了一下,半晌才愕然道:“这里,该不会是无量山吧?是仙尊救了我?”
    千瑶戏谑笑道:“你还挺瞧得起自己的,以为仙尊会为你而逆改天命?”
    “不是仙尊?”何易更加惊讶。他分明记得自己都踏上黄泉了,以现在清明境的修为,即便是明寂修为的至尊恐怕也很难从轮回之中将他救回来,除了仙尊,难道还有别人能做到?
    冰炎仙子见他疑惑,便笑着解释道:“的确是‘师尊’将你魂魄取回的,这里也正是无量山。那天托大害你差点身死,也没来得及救你,你不会恨我吧?”
    何易摇摇头,回道:“没什么可恨的,无论是你还是荀王,都没必要。是我自己太弱小了。”
    他不恨荀王,这是实话。本来主动惹事的就是他,荀王的七世孙也是被他亲手灭杀的,会被报复,他无话可说。只是当时那份被遮天阴影笼罩的恐怖感,他现在想想都仍然有些后怕。
    能被无量仙尊逆天夺回命魂,他很庆幸,更庆幸的是自己醒来以后,不是冷冷清清独自一个。
    “其实你不弱了。”云倌淡淡开口,而后又补了句:“不用太勉强自己。”
    何易心头一颤,顿感欣喜。时至今日,他才终于得到了这份认可,他由衷喜悦。可是他却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想要得到这份认可了。
    “我好像,忘掉什么事情了……”他茫然说着,很明显的察觉到了自己的神魂深处缺了点什么,那种圆满之中被剜去一块的滋味很不好受,如鲠在喉分外不适。
    云倌暗叹一声果然如此,表面上却淡淡一笑,说道:“忘就忘了吧,既然无缘,便无需执着。”
    语罢,她便转身离去。
    何易感觉心里一下子空了许多,却又不明白是为什么。他看向许久未见的林炎之,疑惑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明王含笑点头,回道:“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提醒你。不过有些东西,还是你自己最清楚。”
    黄泉洗过的忘却,不是短暂的遗忘淡化,而是彻底的消失,几乎无法恢复。何易心头空落落的,一时之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沉思许久,他最终却是问了一句:“我……昏迷了多久?”
    “整整二百八十七天,比你出生到昏迷的时间还要长。”林炎之微微一笑,而后又道:“凡人一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睡觉,而猪睡了三分之二。你嘛,和猪比起来也差不多了。”
    面对这样的玩笑话,何易本该轻松笑笑的,可二百八十七天这个时间的出现,却让他下意识在心里进行了一场计算,最终他发现,自己已经迟了四天了!
    迟了,什么迟了?
    他讷了一晌,心中一片混乱,好似有一股动力想要迫使自己心焦,渴望赶紧离开这里,去一个他一直想去的地方!迷茫中,他自语道:“我忘记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非常重要。”
    无法释怀,何易的心脏跳得很急切。他目光凝实盯着林炎之,正想刨根问底把自己的疑惑全部一股脑抛出来,忽然,心中闪过一道念头,他想到了一个东西。
    右手虚抓,须弥空间轻微波动,一本老旧的平凡纸质小册出现在他的手中。
    这是他的……修仙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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