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涅天下 作者:君朝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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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放入车中置物的木格里,又从另一道木格中抽出那份叠得整齐的《西湖时报》,似乎知道父亲指的哪一篇,顾自翻开读道:“捍共济义道,会首上书请权责。”

    读罢标题他语气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读正文:

    “继徽州案发,共济会粮曾遭贪官偷梁换柱亦广为人知。由此,民众不得不担心,徽州污墨事件是否会再度发生?共济会又如何确保共济之粮确乎援了灾民之难,而非肥了贪官之私?……若济民之举是养贪蠹,则民众善举何用?”

    “应民众之疑,共济会首名可秀道:圣人言,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谓之大同。是以仁者爱人,善者济人,共济之举即是以‘承圣人弘志、扬天下大道’为愿!然,古之大道由来多艰,未有不经搓磨者,若因一时之污而滞,则此道夭矣……我等既以共济为道,当择善而固执,遇艰更显秉志不移,临风自当奋起而上……”

    “善哉噫也!”胡安国听到此似突然引发心中感触,虽然早看过此段,却仍禁不住叹得一声,“大道多艰,吾辈更当秉志不移,然也!”

    胡寅知父亲定是思及“程学”与“王学”之争的曲折,点了点头,方要继续往下,胡安国却挥了挥手止住,“不必读了。”

    胡寅应声将报纸又折齐搁回木格。胡安国想着这文后面的内容,垂目喃喃:“想来,名可秀的上书早就递到了户部……这叶少蘊(叶梦得)的口风倒是紧,若非报上道出,我等竟是不知。”

    胡寅惊讶耸眉,“父亲是说,名可秀一早已呈书户部,要求朝廷授给共济会监赈权?”

    胡安国缓缓点了点头,“名可秀既然在报上公开说上书请命,以她今时诸般身份,又岂能虚言诳之?必是早递了书,这番公开,既是回应了民间质疑,也是逼着户部不能拖着掖着。明儿初一,恰是朝会,若不出意外,叶少蘊必会将此事呈请殿议。”他说着拢了拢袖底手炉,炭中暖意却似乎到达不了心底。

    胡寅观父亲神情,竟似在为明日朝议担忧。他不由心头诧然,难不成,皇上真会允了这荒谬之请?

    又一想,父亲身子不便,却不顾雪天,执意拜访和靖处士,看来不是为了处士编修的《吕氏乡约》,而是想就这事探个底……名可秀若上书户部,必要事先知会监事尹和靖……奇了,难道处士竟未拒阻?或是那名可秀独断孤行?

    无论怎个究竟,此事确需探个分明。

    一时父子二人各自沉思,车内又安静下来,唯闻马蹄行进在山道上的踢踏声。

    胡安国忽然倾了倾耳,似是在专注马蹄踏道之声。听得片刻,他双眼微睁,语气里有惊讶,“这是石板道?”

    “是,父亲。从山脚到岭上处士居处,这一溜山道全是麻石铺路。”

    胡寅应声点头。他此前到过八蟠岭代父拜会尹焞,坐车初入这山道时也是吃了一惊。修路不易,修山路更不易,更遑论以石板垫道、宽以行车?这其中所耗人力物力可想而知!他感慨下叹道:“如此,倒是方便了造访和靖处士!”

    胡安国摇头,“此道必非为尹和靖而修。”

    胡寅赞佩看了父亲一眼,“正如父亲所言!处士九月方至京城,这石道却已有了些年头。另外,处士岭上居屋也并非新建,上回听先生道,这山居乃名中慧所赠……”

    “名中慧?”胡安国咦了声。

    “名可秀的表字。孩儿也是听尹先生说起时方知。”

    “唔?”胡安国摸着手炉子。

    胡寅道:“大略是取秀外慧中之意。”

    胡安国抽出只手捋着花白须子。过了会,他摇摇头,“未必。或是喻作……慧极执中!”

    ——“中”者,道也。

    胡寅诧然一惊!慧极执中?……对一女子,这立意太过了吧!……他心中疑惑,面上便带出不然,正待相询父亲,忽的想起和靖处士那句随口感慨:中慧,虽为女子,其志如鸿;论道之用民,吾不及也!

    他原以为是处士自谦,微笑听罢并未在意,此刻听得父亲所言不由回想起来,顿时心头一震。和靖处士品性高洁,犹质朴敦直,他若赞一人,必是一即一、二即二,绝无一言增减。名可秀既被赞为“其志如鸿”,定不作虚!

    他浓黑平直的双眉蹙紧,抚着唇须细作忖思。

    作为起居郞,胡寅须长时侍在赵构身侧记注皇帝言行。他记起监察御史陈匡从徽州呈入赈案奏疏后,官家喜言慨叹共济会功不可没。其后三司会审,共济会一则公告将徽案曝露于众,报上评论再推波助澜,由是京城民怒愤发,舆论如潮,推动徽案死罪定论,报端又启对共济会的质疑,名可秀因此上书应对……似乎,是为势所逼!

    胡寅这时却隐约觉出蹊跷。这一环接一环,发生的如此顺理成章,似乎自然而然的应势而生,但前后一串起来细想,倒像有根无形的丝线相连,隐隐有人为的痕迹……若名可秀的上书不是被势所逼而为,那就是借势而起,甚或是……造势生势?

    他深想下去不由心口一悚,只觉这揣疑太不可思议!……若真是有人幕后操纵,这需得多深的筹谋和布局?!……若归结为那女子,是不是太高估她的心机手段了?“父亲……”他迟疑地张了张口,又止住。

    胡安国拢着手炉,听着马蹄踏在石板道上的踢踏声,双眼似阖似启。仿佛没有注意儿子的欲言又止,慢言细语说了句“这一溜山道必是耗费不浅”,竟又拉回到开初话题。

    胡寅一怔,揣摸父亲话中之意。不一会儿,道:“父亲,您是想说,名可秀既肯为一座山居花费心思,若真有所图,必将更能筹谋用事不惜财力……就如之前谋共济会时,一掷十万石以搏会首!”

    胡安国微笑捋须,知儿子已看清想清一些事,眼含赞赏,点头道:“为善亦为谋事!——君子虽不当以恶意揣人,然世间险恶,人心不古,无私而义于善者鲜矣。名可秀慧极执中,其志或远,其谋或深,近来已初现端倪,虽是女子,亦不可小觑!”

    胡寅点头,“父亲所言甚是!”又沉了沉眉,疑虑道,“若近来之事真有她心机在内,这上书朝廷请命监赈权,于共济会何利?于她又何利?这天灾一去,赈事便消,这监权便如水中泡影要来何用?”

    胡安国微噫口气,肿泡的眼底也掠过几分不定。名可秀此谋,实难看透!但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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