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辰推门走出来,一名身穿蓝色隔离服的人倒在沙坑里,狗子扭动大头,正在撕扯他的靴子。
    “莉亚!”右手边传来男子呼喊,另一个蓝衣人从腰际拔出一把T形金属物件,双手托举,瞄向狗子。
    他手里拿的是枪!
    方辰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动作,说:“狗子!”
    “嗷呜!”狗子扑通一声拱在沙坑里,小短腿一通乱踢,翻个身跑回了方辰身边。
    枪口随着狗子的移动,转到了方辰脸上。
    “喀琉斯!”倒地的人发出呼喊,是女的。
    “这家伙伤了你。”持枪的人打开头盔,是个年轻的男性,相貌标志有型,眼神犀利。
    “我没事,快放下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头盔的护目镜。
    由于失去了恐惧的情感,被黑洞洞的方形枪口指着,方辰的情绪没有任何变化,他瞥了眼女人的长相,还趁机看了眼他们身后,一辆银灰色的大型机车停靠在不远处的沙堆,履带印痕指向机港。
    外来人?年轻的小姑娘?这可真是个稀奇事儿。
    方辰在刊布星待了一年多,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外来的人类,更别说眼前这样肤白貌美的女性了,是叫莉亚么,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这位……先生。”方辰观察莉亚的时候,莉亚也在观察方辰。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颇为年轻,他身上的技师服被油污染成黢黑,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身高约有180CM,身材略显消瘦,黑色短发乱蓬蓬的,脸上也是沾满油污,皮肤粗糙,只有一双黑色眼睛闪闪发光。
    “我在寻找一个名叫修的代理人,请问您认识他吗?”莉亚问。
    方辰瞄了眼枪口,说:“现在很流行拿枪指着人问话吗?”
    莉亚面向持枪的男人,说:“喀琉斯同学,不要再给我添乱了。”
    “我?添乱?!”喀琉斯张大嘴巴,倏然皱紧眉头,沉下嗓音说:“莉亚,你想找助手,我可以调来最顶级的专家,为什么?为什么一再拒绝我?反而跑来垃圾场一样的地方找这种垃圾?”
    呃……身为垃圾,那还真是对不起呢。
    凭白无故被人称做垃圾,方辰确实有些无奈,他保持投降的姿势,在一旁看着。
    莉亚竖起小眉毛,说:“我恳请你,现在立刻离开。”
    “好,你可不要后悔!”喀琉斯狠狠瞪了一眼方辰,转身返回厢式机车。
    一辆小型机车从厢式机车后门分离出来,拖着轰鸣的发动机声,向机港驶去。
    方辰回味喀琉斯最后的目光,说:“他好像很喜欢你。”
    “他只喜欢他自己。”莉亚微微摇头,叹了口气。
    “不介意的话,咱们进屋谈谈?”方辰踢开碍事的狗子,摆出和善的微笑。
    代理人是较为书面化的说法,赏金猎人、宇宙老鼠、艾塔狗、吸金鬼……在宇宙各处,这类人的称呼不尽相同,概括来说,就是雇佣性质的武装、研究人员。
    寻找潜在委托人,接受委托,使用自身力量完成委托,获得报酬,提升信用等级:这是代理人工作的全部内容,宗旨是一切向利益看齐。
    与四处劫掠的星匪不同,代理人的行动有基本法约束,受统一的代理人平台管辖;只要按照委托合同行动,就不必看军方脸色,不必承受事件的牵连责任。
    这份职业看似高自由高回报,实际上包含着极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就会搭上小命,且不允许投递任何保险业务,也没有福利津贴。
    修年轻时,曾经是一名职业代理人,专职替人维修机甲,测量矿脉储量,车间抽屉底下的货箱里,还保存着他未使用过的委托合同,有十几页,自带加密的数据终端,可链接代理人平台的信息库,只要委托双方署名签字,委托就有平台公正,任何一方违约,将会受到极为严格的惩处。
    方辰知道,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刊布星生态破坏,短波辐射日渐强烈,能够外出活动的时间会越来越少,留在这,他迟早会因器官衰竭而死。
    方辰需要钱,买下名字,摆脱黑户身份的一笔钱。
    “莉亚小姐,你有什么样的委托?”方辰找来一张缺腿的凳子,自己坐在地上。
    “请问先生您是?”莉亚挨着坐下,端详着方辰的面孔,眼前的男子很年轻,使她不能确定身份,依照的那些老人的口吻,修似乎也是一个老年人。
    “咳咳,我就是修。”方辰清了清嗓子,不给莉亚思考的时间,说:“名字无关紧要,说出困扰吧,我或许有能力帮到你。”
    “那好吧。”莉亚点头,说出此行的缘由。
    ATR公司,奎森帝国麾下四大军事公司之一,成立于星河历160年,其旗下的公司覆盖M56星域86%的星系,垄断军用运输舰船领域122年。
    莉亚的爸爸格里芬,是ATR公司麾下,姆林恒星系艾塔粒子研究所的主管,其主要职责,就是对刊布、刊多、刊莉亚等矿业行星的维护与观测。
    随着行星资源相继枯竭,研究所的职能转化,开始着手一项隐蔽的调查,目的未知。
    近年来,刊布星环境恶化严重,为了确认历史遗留的可能线索,格里芬率领一众助手对刊布星做最后勘测,于半月前登陆机港,现在已经深入到距机港310公里的矿区腹地。
    一周前,在姆林恒星系的另一侧,就读于埃罗星埃古斯机战学院的莉亚,突然接收到格里芬发来的简讯,要其立刻告知母亲和姐姐,逃出姆林,越远越好。
    从那天开始,格里芬与其手下的助手音讯全无,面对家属质疑,ATR公司称他们只是在执行机密项目,封锁通讯是为了保护公司利益。
    “你是为了找你爸爸而来?想确定他的生死。”方辰嘴上说话,手上也没闲着,操作手机终端,搜索埃古斯机战学院、艾塔粒子研究所格里芬等信息,却因为机港光纤权限较低,除了一些简单的文字介绍,全是些404的页面与乱码。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的这位女子,是个大人物。
    “我坚信他还活着。”莉亚面带愁容,说:“我找遍了委托平台,没有代理人能胜任刊布星的向导,这里的地形太复杂,如果深入矿道……”
    如果是四十二年前,说不定还能找到相关的向导代理人,但是现在么……大概全死光了。
    “我知道。”方辰打断了莉亚喃喃自语,说:“310公里外,确实有一处废弃矿洞,是刊布星最大最深的那一座。”
    阿利亚的天梯,是刊布星最大地下矿场的名字,艾塔粒子矿层一直绵延至行星地幔,最深处的矿道距地面足有7400米。
    多年废弃,井下的矿道难免会腐朽崩塌,又有地底异变生物占据,在没有地图的情况下,贸然接近无异于送死。
    方辰屏住呼吸,评估委托人的财力和这趟行程的风险,计算一个合适的价码。
    “3000块。”方辰伸出三根手指,重复说:“3000块,我可以带你穿过沙漠,下到阿利亚矿场的最底部,然后再把你带回来,但我不能保证可以找到你的家人。”
    与星盟联邦通胀的经济不同,奎森帝国货币的购买力很强,1块钱就可以买下一个成年男子一天份量的食物,这还是算上机港舰船上流动黑商剥削的结果。
    对于一般的下等公民来说,3000块可是一笔巨款。
    开出这个价钱,方辰有自己的考虑。
    在网络社区的黑市上,伪造身份的黑客技术也是商品之一,均价约为300块,计算虚假骗术与失败概率,十次之中只要成功一次,他就能登上舰船逃出刊布星,继续生存下去。
    按照方辰原本的计划,是收集到足够的机械设备,挖掘矿道中没有采掘干净的艾塔粒子,积累数量,卖给流动舰船换钱。
    完成莉亚的委托,显然更快速,更迅捷。
    “3000块?”莉亚一惊,她的家境虽然富裕,但是这样的款项显然很难轻易决定。
    然而寻父心切,只犹豫了一秒,莉亚咬紧牙关,说:“可以,委托完成,我立刻通过平台的账户转账。”
    转账?
    方辰拿出委托合同的手定在半空。
    那可不行!
    说到底,方辰只是个冒牌货。
    代理人的资格需要得到平台的认证,方辰如果使用修专属的委托合同签字,那转账的款额也只会流入修的账户。
    方辰说:“不行,必须是现金,而且要提前付款。”
    “啊?”莉亚面露诧异,思绪展开,看向方辰的目光,隐隐有了怀疑之色:“你……真的是修吗?”
    “当然。”方辰与她对视。
    “滴滴滴,滴滴滴……”微妙的气氛被一阵电子铃声打断。
    莉亚急忙按下头盔侧面按钮,信号灯光闪烁。
    方辰坐在旁边,能听见头盔中传来隐约的说话声。
    “嗯!是!”莉亚忽然站起来,眼神振奋:“爸爸,我是莉亚!”
    呃……
    方辰有不妙的预感。
    “我刚来到刊布星,就我一个人!”
    “我在机港这边,有机车的定位信息!”
    “好,我这就过去!”
    莉亚脸颊涨红,眼角有晶莹的泪光滴落,梨花带雨的摸样。
    “修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莉亚连连鞠躬,说:“爸爸刚才主动联系了我,他就在阿利亚矿场上方的营地,我得马上赶过去见他。”
    方辰无端松了口气,凭心而论,他也觉得自己不适合玩这种欺骗的把戏,如果可以,他更愿意堂堂正正接受委托。
    方辰说:“不用道歉,这是件好事。”
    “真的十分抱歉。”莉亚又深深鞠躬,像一阵风儿似的跑了出去。
    发动机启动,银灰色的厢式机车领着一阵沙尘,消失在地平线的沙丘。
    “嗷呜!”狗子凑到方辰的脚边。
    方辰回过神来,关于车间里那只机械臂铠,他突然有了新的想法,现在可没时间休息,更没时间发愣,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去做。
    与莉亚的相遇,或许只是一个偶然的插曲,方辰这样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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