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众人都觉得这地方贫瘠得不会有什么灵宝,颜洵在乱石岗中未曾碰见任何天衍宗的弟子。但大家的推测实则并无道理,放眼望去,这里除了那些鳞次栉比的乱石堆,就连一抹绿意或是一条活水都寻不见踪影。
    因着是孤身一人,又早早迈过元婴,便是颜洵也会担忧在禁地中遇到的任何危险。有些对修为低者不过是添道小伤的危机,待轮到她时恐怕便是致命一击了。
    更怪异的是这片乱石岗。少时她游历禁地中的其他地方时,还偶尔能碰见些妖怪,甚至是未开灵智的走兽。这个地方则不同,寂寥得没有任何生气。
    事出反常,那些妖族向来喜欢占据地盘,便是这样的荒地也不在话下。定然是这乱石岗中有些什么,才让他们连靠近都不敢。颜洵心知应快些离开,这几日一直紧绷着精神,半点不敢松懈。
    无奈的是,她还是在趁夜赶路时误入迷阵。眼看着相同的景色第三次出现在眼前,颜洵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迷阵之中最忌讳乱闯乱撞,关键在于找到阵眼的位置。
    颜洵环顾四周,除了造型各异的山骨,再无其他可以参照的事物。这迷魂阵布得倒是精妙,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摆成,其中有些摆法,明显带着点道家奇门遁甲的韵味。
    颜洵虽不擅长阵法,但还好先前学的那些布阵方法记得还算牢靠,她便一点一点地慢慢推演着阵眼的位置。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洵终于算出了一个确切位置。一开始时,她深恐会有人会趁着她深陷阵中来偷偷取她性命,故而还要分心注意四周。到后来,她才试探着地放松警惕,集中精力在破解阵法上。
    看着周围的高山奇石,她手中捏着枚石子蓄力,将其投向了不远处的石缝之中。
    一瞬间,天地突然骤变。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看着这布阵之人终于要出现了,颜洵毫不迟疑地取出问亶瑟,提起了十二分精力。
    远处的山崖上,坐着一个垂髫的女童。
    看模样虽是女童,实则皮肤上还有着未曾化形完全的鳞片,一眼便知刚刚化形。
    那女童睁大双眼,看颜洵一派沉稳淡定的样子,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她不禁喃喃着,“怎么会……这同先前的那些人根本就不一样。”
    颜洵敏锐地抓住了话语中的重点,“难道还有人误入此阵?”
    “当然了。”女童颇为自豪地回答道,“婆婆的阵法可是天下一绝,除了那些傻乎乎的人修,这附近哪里还有妖族敢于靠近?”
    女童一边说着,一边炫耀地摆弄起腰间缀着的饰带。颜洵借着幽幽月光,才注意到带子上挂的那些玉饰,每一个竟然都是用天衍宗的身份玉牌打磨成的。
    女童犹未察觉她渐起的杀意。不,或许她察觉到了也并不在意。颜洵早就服下了抑灵丹,虽然骗不过那些大妖,但在女童这种小妖眼中,她不过只是个金丹女修罢了,根本不足为惧。
    反正此人已经死到临头,女童絮絮叨叨地向她讲述起了先前几个人修的死状,言辞轻松愉快得仿佛在讲什么趣事一般。
    听到旁人的惨状,颜洵紧紧按住了问亶瑟,细韧的琴弦险些割破她的指尖。
    这女童自然不足为虑,但她口中那个“婆婆”却是位擅长布阵的高手。颜洵不得不忍耐住这份血海深仇,从女童口中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那个小丫头可真逗,死到临头了竟然还指着我骂‘丑八怪’,所以我就把她的脸割了下来,让她看看自己长得也不过尔尔。”女童的眼睛乌黑清亮,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说出的话却格外残忍,“婆婆说,等我再大一些,长得会比现在更好看呢。”
    “对了,还有一个男修!不过是婆婆当年杀掉的。那个男修长得可好看了,婆婆把他的皮剥了下来,做成了一只鼓。单是看到那鼓面,我都能想象得出那人的风华绝代。”女童边托腮感慨着,边吐出长长的舌头,将一只飞蛾卷入嘴中。她复又想到什么,兴致勃勃地翻出自己的乾坤袋,“不过我趁婆婆不注意,偷藏了那个男修的遗物……”
    颜洵早就听得有些厌烦了。她已经听出那个“婆婆”如今一直沉睡,只留下了这些阵法,供这个守宫精杀人取乐。守宫精化成的女童只会讲述的故事,件件桩桩都是血泪。她正盘算着何时出手,无意中瞥见女童掏出的那个玉戒,眼中的震惊再难掩饰。
    这玉戒她实在太过熟悉了。这是她的四师兄打造的最满意的一件法器。当年四师兄未能如期走出禁地,他们询问了一同参加试炼的其他同宗,由于四师兄一向独自行动,是以并没有人清楚他究竟是何状况。只有两名人曾在禁地中遇到过他,他说自己在寻找一件极适合炼器的灵宝,如今已经有些眉目了。
    四师兄是个器修,虽然修为还不及她这个师妹,但对于炼器简直到了痴狂的地步。四师兄当年同玄明一道被称为是“天衍双绝”。两人都喜白衫,又容貌俊逸,只是作为大师兄的玄明是松间初雪,云边银月;四师兄却是君子如珩,温润如玉。是以,当年同宗的女修自然是心悦四师兄的更多些。但颜洵知道,当年四师兄一直偷偷钦慕着六师姐,那个玉戒便是为她特意打造的,就连外形都雕上了师姐最爱的南枝。
    临行前,四师兄曾摸着颜洵的发髻,难得摆脱了身为师兄的沉稳,颇为雀跃地偷偷告诉她,这枚戒指只差一点便能完成了。等他做好之后,他要送给自己心悦许久的人,若对方也恰好同样欢喜自己,他便去向师尊请示,让他们二人结为道侣。
    谁曾想会是一语成谶。
    四师兄再没能从禁地走出来,那枚满含着情思的戒指也永远只是一个未完成的法器。
    颜洵后来才知道,原来六师姐也是一直偷偷爱慕着六师兄的。只是她表现得同旁人别无二致,甚至让他们发现不了端倪。后来,师姐渡劫时心魔骤起,不光渡劫失败,从此修为也仅仅止步金丹。大家都疑惑于向来沉着冷静的她怎么会任凭心魔滋生,但六师姐从未解释过半句。
    直到许多年后,六师姐在弥留之际才握着颜洵的手告诉她,她最后悔的,便是那一年没有多求求师尊,成全她再次进入禁地。
    颜洵茅塞顿开,可是剩下的唯有唏嘘。若是当年四师兄顺利从禁地归来,这天衍宗中,本应再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她终于将自己从对故人的唏嘘间抽离出来,原来身体已经帮她做了最恰当的决定。女童倒在血泊之中,眼睛还带着对戒指的喜爱,甚至来不及惊愕。
    白玉雕就的戒指沾了血,沿着南枝的花瓣将其染红。
    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颜洵默念一个去尘诀,将玉戒同那一大串玉牌一同在乾坤袋中放好,起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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