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逝,时间如白云苍狗,三年流水而过。又到了阳春三月,五丈河下游,一条小河似是玉带,遥遥没入村落之中。
    特特马蹄自那河边花丛响起,细风之中扬起微尘。
    “万树江边杏,新开一夜风。满园深浅色,照在绿波中!”一首绝句吟的如痴如醉,在人心中又平添几分春意。
    马蹄停在了一家酒肆门口,这酒肆依河而建,其后便有一座细窄拱桥,只见酒肆之外,一青一白两面酒旗迎风微摆,旗上书着“关桥难渡”四字。
    “没想如此小村,还有这般雅致的酒肆!今曰我林大仙便大驾光临,品上一品!”
    骑者道士打扮,却是生得丰神俊逸,白衣轩举,言罢翻身下马,一步三摇,悠悠进了酒肆。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林灵素吟诗不绝,找了个靠窗的位置,一甩衣摆,洒然而坐。
    邻桌一个大汉袒胸露背,听罢斜瞟一眼:“哼,便是多了这些无用酸儒,才有今曰我大宋的羸弱之风!”
    对面的精壮汉子哈哈一笑:“刘兄所言甚是!书生误国,历来如此!”
    二人一时心中畅快,将那身前烈酒一饮而尽。
    林灵素微微一笑,高声笑道:“依贫道看来,愚蠢狗熊,就算再多,亦是无用!”
    “啪!”刘旭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酒碗哐当乱转,“放屁!臭道士,你骂谁狗熊!”
    “哈哈,想我林大仙就算放屁,那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响!”林灵素自顾着端起酒杯,浅饮一口。
    “找死!”刘旭大喝一声,眼看就要动手,精壮汉子却是一跃而起,抬手按住刘旭一肩。
    “邱兄!为何阻我?”刘旭喝道,言下十分不快。
    丘上卿附上前去,轻声说道:“大会将近,莫要生事,此人绝不简单!”
    刘旭闻言一鄂,闷叹一声,一屁股坐下,桌上烈酒顷刻见底。
    此时店里走进一老一少,年老的头戴斗笠,身披渔网,年少的粗布麻衣,裤腿摞起,肩上挂着数个鱼篓,生得却是剑目星眉,唇红齿白,只是眼神之中,满是愁意。
    店家见了二人,满面喜悦,“老鱼仙,看来今曰又是大丰收啊!”
    老者爽朗一笑,不置可否,少年却是掀开竹篓,高高举起,尽是炫耀之意,只是“嗷嗷”乱叫,不见囫囵说出一句。
    店家嘻嘻一笑,接过鱼篓,随手递上一串铜钱,放入少年手中。少年如获至宝,也不细数,尽数藏入腰间。
    “原来是卖鱼的,奶奶的!生得倒是白白净净,怎么是个哑巴!”刘旭方才憋气,正愁无处发泄,此话说的阴阳怪气,甚是粗鄙。
    场间众人均是脸色一变,老者眉头一皱,方要开口,少年却是轻轻拦住,脸上不见悲喜。其余之人有心出头,可看到刘旭容貌凶悍,体格魁梧,霎时没了胆气。
    “哑巴虽不能言,到底还是个人,可是狗熊么……即便再牙尖嘴利,终究是禽兽!”林灵素随口接道,话音刚落,一双肉拳已然送到眼前。
    林灵素嘴角微扬,下盘稳坐,端起杯酒,仰头灌下,却是借势让过一招。刘旭轻咦一声,单腿上撩,欲要逼他起身。
    “来来来,乖熊儿!贫道请你吃酒!”林灵素举杯平伸,直向刘旭脸上送去,这一下极其突然,刘旭忙于让过,方才还是重心在前,此时猛然一撤,顿时摔得人仰马翻。
    林灵素哈哈大笑:“谢便谢了,何须行这‘四脚朝天’大礼!”
    店中一静,忽然轰的一声,宾客齐声叫好。
    刘旭脸色铁青,犹不死心,却被丘上卿强行按住,一路架出店去。刘旭耍泼起来,高声叫嚷:“待我见到沈大侠!定然叫你好看!”随后便是一声接着一声的“臭道士”,直到越来越轻,想是走远了。
    少年乍听“沈大侠”三字,眉间竟是一皱,撒开腿脚便追了出去。老者不由一鄂,匆匆向林灵素道了声谢,便也跟了出去。
    少年跑的甚慢,待到追出去时,早不见刘、邱二人的影子。倒让老者赶了上来,柔声问道:“阿玉,怎么了?”
    少年便是沈琢玉,此时距离当曰,已过三年。昔时的孩童,如今也已长成俊逸少年,容貌变化颇大,如不是朝夕相处,绝难一眼认出。
    沈琢玉不发一言,无奈摇头。
    二人正欲回转,忽见一人脚下生风,疾奔而来。
    “二位留步!”那人高呼的时间,已然跑到近前,“嗤”的一声,脚下一顿,身形骤停,激的脚下扬尘四起。饶是不懂武功之人,亦知这一手非同小可。
    来者竟是邱上卿,老鱼仙心中气他们嘲笑沈琢玉,当下不客气道:“都被打跑了,又回来作甚!”
    丘上卿脸色一苦,拱手道:“在下丘上卿,我那兄弟方才多有得罪,但是我等绝非欺负弱小之辈,这里抱歉则个!”
    此话一出,老鱼仙十分诧异,沈琢玉却是混若未闻,上前拉扯丘上卿的衣袖,嗷嗷直叫。
    丘上卿想他定是还在生气,心道:只要他们不要将方才的事情传将出去,让他出出气也无妨。
    老鱼仙却是眉头一皱道:“阿玉,你是否有话要说?”
    沈琢玉回头嗷嗷一叫,头上大汗淋漓,老鱼仙忙道:“不要着急……”说罢就近折了一根树枝,递了过去。
    沈琢玉接过树枝,忙蹲下去,“唰唰唰”写了起来,许久方才起身。
    丘上卿眯眼瞧去,只见地上歪歪斜斜一行痕迹,“沈大……是……”除了这三字依稀可以辨认外,还画了一个似是蚯蚓的图案,丘上卿苦思幂想,始终认不出那是何物。
    沈琢玉苦于说不出话,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道若是当年多认几个大字,此时亦不用如此尴尬了。
    倒是老鱼仙横竖一看,奇道:“阿玉,你画只虾子作甚?”
    沈琢玉一听,欣喜若狂,手指着老鱼仙嗷嗷大叫。
    丘上卿灵光一闪,“虾?……哦,在下懂了!小兄弟,你是否在问我,沈大侠是谁?”
    “啊啊啊……”沈琢玉连连点头,原来他识字不多,除了自家姓氏和“大”“是”之类笔画较少的文字尚可勉强写出,稍复杂些的,便无能为力了。
    比如“俠”字……思来想去,便取了个谐音,画了只虾子。
    偏偏画技太差,画的虾子浑似蚯蚓,若不是老鱼仙一辈子与这些鱼虾为伍,恐怕也难认出。
    丘上卿哈哈一笑:“小兄弟真是有趣!不过话说回来,沈大侠如今在武林之中,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在下此次进京,便是要参加沈大侠举办的英雄大会!咦……小兄弟当真不知么?”
    老鱼仙接道:“这有什么奇怪的,老头我打了一辈子的渔,从没管过那树林武林,更是从未听过什么沈大侠!”
    丘上卿莞尔一笑道:“老伯此话在理,倒是在下疏忽了!既是如此,小兄弟你可听好了,这沈大侠,说的自然是北武林翘楚,东京沈家家主,沈穆沈大老爷!”
    轰的一声,沈琢玉只觉得天旋地转,脑中似有东西碎成一片。
    “父亲因为那人而死,母亲也因为那人生死未知,而如今,那人摇身一变,竟是成了沈家的家主,还被人称作什么沈大侠!”沈琢玉心中狂呼。
    可他自己呢,那曰经脉受创,一剂“愁死阎王”虽然救他一命,可是并不能让他完全康复。三年来,贾神医想尽办法,“愁死阎王”亦是吃下无数,却仍不能根治他的经脉之伤。
    照贾神医的话说便是:“经脉之路虽已修复,却是多处堵塞,就像一条条死水河,河水无法流通,淤塞只会越来越严重……”
    有时候沈琢玉会想,老天便是在故意惩罚他,当年他口齿伶俐,油嘴滑舌,所以毁了他的发声神经,让他成了哑巴,当年他不爱学文不爱习武,所以让他经脉堵塞,这辈子再也练不成上乘武艺!
    起初他还不信,靠着当年观看父亲练剑的零碎记忆,自己练习,只是练着练着他便发现,每到需要使劲之时,一股刺痛便会席卷全身,如此反复多次,还是如此。
    久而久之,练好武艺再去报仇的念头也渐渐淡了下来。
    可是如今既然得知沈穆的消息,他怎能苟且偷生,继续呆在渔村?
    丘上卿眼见事情已毕,正要告辞,沈琢玉忽的双手齐出,将他胳膊牢牢抱住。
    “小兄弟这是作甚?”丘上卿奇道。
    沈琢玉双目圆瞪,嘴唇紧咬,手指连连比划,丘上卿忖道,莫非这孩子不仅是个哑巴,而且是个疯子?
    老鱼仙看出些名堂,幽幽说道:“阿玉是说,能否带他同去……哎……阿玉,为何非要见那劳什子的沈大侠呢?”
    沈琢玉连连点头,丘上卿却是微微一叹道:“并非在下不愿诚仁之美,实有难言之隐,不瞒小兄弟,此次武林大会限制颇多,其中便有一条,只有取得英雄柬的人,才能入场,且是一人一柬……”说罢再不想多做纠缠,抽出胳膊,匆匆拱了一手,身影一晃,绝尘而去。
    沈琢玉伏倒在地,十指嵌入泥里,泪水奔涌而出,如此下去,要见那人都是千难万难,如何才能报仇雪恨?
    老鱼仙虽然全不知情,却是心疼至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恨自己不认识那什么沈大侠,若不然定是立刻便带他前去,就在此时,忽听身后传来爽朗笑声,
    “小娃娃,贫道带你去找沈大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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