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岸对面的连天火光惊动了宴会上的众人。
    余舒被胆小的辛六抱住手臂,纳闷地望着远处湖水燃烧的奇异景象,倒不像其他女宾一样惊慌,照她所想,薛贵妃主持的宴会,就在湘王的园子里,再怎么出乱子,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才对。
    水榭里,薛贵妃掐着朱红的指甲,将两旁花房众人神态收入眼中,抿动嘴角。
    这无声的一记轻笑,就好像是一个讯号,在她身后遥遥燃烧的火光,下一刻竟“轰”地一声炸开了花,漫天的火星跳耀着,长了翅膀似的,飘在空中,缓缓降落在湖面上,停留下来,一闪一闪,由远及近,一片一片。
    “哗!”
    人群里又起一阵骚动,然而不多时候,就有了第一声惊叹!
    “呀!是芙蓉花,不不,是花灯,好多盏花灯啊!”
    很快的,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不断靠近的璀璨火光,竟是数不清的芙蓉花灯,金粉妖艳的花瓣,火红的花蕊,如同有人从空中撒下,一盏一盏飘荡在水面上,一片一片地盛开,渐渐点亮了这一整座定波湖,照夜天明。
    辛六从惊吓到兴奋,松开余舒,趴在围栏上,探出半个身子,想要看清那些在她眼前飘落的芙蓉花朵。
    “莲房莲房,你的手长,快来帮我捞一朵。”
    余舒被辛六催着,好不容易从临近的水上打捞了一盏漂浮的花灯上来,甩甩手上水珠,拿给辛六,宁小姐立刻凑上去。
    “好轻啊,难怪能飞起来。”
    “那也奇怪了,这湖面少说有二三十丈宽,这些花灯是怎么从对面飞过来的?”
    “咦,这灯芯吹不灭的?”
    两人研究了一会儿,看不破端倪,辛六又把它递给了余舒。
    “莲房你也瞅瞅。”
    余舒一手托着那一盏有她两掌大小的花灯,看到灯芯一个小筒,蓄着稠密的蜡油,她试着吹了两口气,都没能熄灭灯芯,火苗顽皮地跳动两下,似乎更亮了。
    “这里面装的是西贡水蜡,遇风不灭,反而助涨气焰,不过要搭上用特制的素油泡过的丝麻灯线,才能引燃它。”
    薛睿不知何时来到了余舒身后,双目默默从她脸上扫过,落在她手中花灯上,简单几句,便道出这灯芯蹊跷。
    这花房里其余人,听到他说话,都看过来,很快地,就有别家小姐轻移莲步,挪上眼前。
    “薛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就不知这花灯是如何能从对岸飞这么远过来,你说得清楚吗?”
    今晚赴宴女宾,无一不是姿容姣好之辈,没有几分自信,也不敢出头说话。
    余舒打眼过去,这摆明了在朝薛睿搭讪的女子,同司徒晴岚不差多大,生着一双凤眼,看人时,很是明媚。
    她也不由转头看向薛睿,眼前一张俊颜,斯文儒雅,不得不说是招人极了,也就是她,平日里司空见惯了,才不觉得稀罕。
    余舒心里刚有点不自在,就见薛睿回头一眼,看过她,而后对那凤眼女子摇摇头,谦和有礼道:
    “恕薛某人寡闻,难说一二。”
    那女子眼中失望,却不死心,又拿手指了指靠水的栏杆下,面露为难:“我也想捞一盏花灯瞧瞧,只是怯水,能不能请公子代劳。”
    这请求倒是不过分,若薛睿推拒,未免有失风度,但今晚这样的场合,一男一女有些交从,都会被人看在眼里,难免牵扯不清。
    薛睿迟疑一下,刚张开口,就被身侧的人先声打断了:
    “用不着这么麻烦,这只灯就送给小姐玩赏吧。”
    却是余舒,托起了手中现成的花灯,到那女子面前。
    薛睿眼中一笑,小退了半步。
    那凤眼女子犹豫着,瞧了薛睿一眼,见他无意上前,倒也识相,讪讪接过了余舒手里的花灯,道了一声谢,便退开了。
    辛六朝人家背影撇了下嘴,对余舒不满道:“你把我的灯给人家了,我玩什么。”
    在辛六看来,余舒捞给她的灯,就是她的,但她还算懂事,刚才没有闹,这会儿才发牢骚。
    “等下赔给你就是,”余舒白她一眼,扭头对薛睿道:“这边灯飘得远,不好捞,大哥同我到那边去,找几盏临水近的。”
    薛睿当然说好,两人遂一同走出花房。
    这时候,宴会上的众人都在欣赏湖面上的花海异象,也有不少跑到岸边桥头去打捞花灯的男女。
    薛睿刚在众人面前声称余舒是她义妹,故而两人并肩同行,男的俊俏,女的亮眼,固然夺人眼球,却没人会往别处多想,这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
    两人沿着湖岸漫步,薛睿走在靠水一边,余舒走在里面,一转头,便见他脸上朗朗笑容,慢哼一声,道:
    “招蜂引蝶。”
    薛睿闻言,右手扇子转到左手,垂下衣袖,两眼望向前方,一派正人君子模样,却在暗处悄悄捉住她的手指,拢在手心里,低声道:
    “莫要冤枉我,我既不爱招蜂,也不爱引蝶,我就专采你这一支莲房。”
    说着,回头瞧她,但见她分外冷艳的脸上透着晶莹玉润的光彩,腮上两抹桃红,露着胭脂不胜的娇态。
    余舒最不能听他甜言蜜语,只觉耳根发软,就在他手心掐了一下,没好气道:
    “你还敢说,就你当时胡乱给我取的歪号,现在人人都叫开了。”
    “是我想了许久,怎么就成胡乱取的,莲房、莲房——如莲心房,过七窍,存苦意,如静室,宁我心,不好么?”
    余舒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当初薛睿强塞给她的这么一个名号,居然还有如此深意,听他接口而来,毫不含糊,一看便是深想过的。
    她心里得意,却故意敷衍地对他摆摆手道:
    “也不是不好...罢了,都这么叫了,我就凑合用吧。”
    说起来,薛睿还没见过她那枚算子印,不知道她已经用了这“莲房”二字,做了她的印号。
    而对于一名易师来说,登记在司天监的印号,就等同于这个人过去和日后一身的声名,有着别样慎重的意义。
    “对了,我都忘记问你,你的算子印早领到手了吧,不是说用一块御赐的象牙印雕造的,我看看。”
    薛睿也是被这“莲房”二字勾起了一段念想,有意无意地询问她。
    余舒伸手一摸腰间,摇头对他道:“今天换了衣裳,没带在身上,明天再拿给你瞧。”
    薛睿见状,本来心里隐隐还有些期待她用他给的“莲房”二字做印,这下反而不确定了。
    想要问一问她,又怕结果失望,只好笑一笑作罢,心里却没多少寄望,想来照她要强的性子,也不会用别人给的字号。
    余舒见他目光转向湖面,暗嘘一声,手在腰间捏紧了一下荷包,摸着里头的象牙印章,很不想承认,她这个厚脸皮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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