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圣驾幸畅春园。
    诸皇子阿哥侍从。
    九阿哥不情不愿的骑在马上,觉得屁股有些硌得慌。
    昨天赶路颠到了,有些没缓和过来。
    还是怂,不敢这个时候去坐马车。
    幸好现下天气回暖,身上穿着也暖和,没有那么寒冷,就是有些凉飕飕的。
    这回没有宫卷,队伍速度快多了。
    五更将了出发,到了畅春园的时候,才是卯正,天色还没有放亮。
    圣驾没有去畅春园,而是先往太后宫请安。
    随行皇子则是候在西花园外。
    九阿哥翻身下马,看了看花园门口,想要进去补觉。
    想了想,他又忍住。
    汗阿玛将儿子都拢在跟前,肯定要吩咐什么。
    自己折腾一早上,还是别临了临了再落下不是。
    *
    荷池四所,舒舒已经醒了,就是在炕上赖着,没有起来。
    九阿哥在的时候,觉得屋子小,偶尔也烦躁,觉得闹闹哄哄,没有片刻安静。
    可是不在,还真有些不习惯。
    正想着,隐隐的听到炮仗声。
    舒舒翻身坐了起来。
    “福晋,要起了?”
    是小椿的声音。
    昨晚她在屋子里值夜,睡在南炕上。
    这会儿她起来点了灯。
    舒舒看了眼百宝格上的钟,道:“出去告诉大家一声,不许出院子,圣驾入园了……”
    自打腊月二十四开始,圣驾出行,净街的响鞭就换成了炮仗。
    这是宫里的年俗,寓意除旧去邪、平安迎新。
    加上这个时间点,圣驾也该到了园子这边。
    这应该是圣驾往皇太后宫请安。
    九阿哥应该也回来了,怎么还没回园子?
    舒舒梳洗了,叫人吩咐膳房那边,早膳延迟。
    她不大饿,想要等九阿哥回来一起吃。
    昨晚的羊肚汤不错,喝了两碗,意犹未尽,今早她又叫人做了一份。
    她盘算着时间,觉得圣驾半个时辰就该出园子。
    没想到等到辰初,外头已经天光大亮,还听不到炮仗声。
    这是在太后宫用早膳?
    舒舒猜对了一半,康熙确实是在用早膳,却不是在太后宫,而是在讨源书屋。
    讨源书屋正殿,东次间。
    天子父子,隔着炕几,对坐。
    看着清减了不少的太子,康熙很是心疼。
    只是不知怎么说起。
    自己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太子,是个聪慧的孩子。
    索额图那些罪名湖弄朝臣可以,却湖弄不过太子。
    可是怎么说?
    实话实说,怕是太子与大阿哥、三阿哥生了嫌隙,以后无法共存。
    要是只说一半,推到乾西四所的由头上去,又将九阿哥与十阿哥牵扯进来。
    手心手背都是肉。
    康熙有些明白当年汉景帝的不安。
    太子性子高傲,性子并不宽和。
    幸好太子妃敦厚,从旁辅左,亦能弥补这些不足。
    他喝了一口羊肚汤,里面的胡椒粉放得要比寻常多。
    入口辛辣。
    太子却浑然不觉模样。
    康熙见状,不免带了关切:“这是着凉了?”
    否则怎么舌头失灵了?
    太子将口中食物吞咽殆尽,方恭敬道:“就是前两天在观德处看书,有些着凉了,已经好了……”
    康熙皱眉道:“怎么不小心?奴才们都是做什么,不知道好好服侍?”
    太子听到这里,心下一动,带了祈求道:“汗阿玛,儿子乳母何嬷嬷……”
    那是他的乳母,后来又成了保姆,服侍他二十多年。
    康熙的脸耷拉下来,他自己尊重乳保,却受不了太子尊崇乳保。
    一个乳娘,插手太子的内宅事,阴谋算计太子妃。
    该死的奴才,为了私心私欲,竟然敢算计嫡皇孙,死不足惜!
    “他们夫妇打着毓庆宫旗号,在外大肆揽财,包揽诉讼,与太子名声有碍,证据确凿,已畏罪自尽!”
    康熙的声音里带了冷澹。
    太子的脸色骇白,喉咙痒得不行。
    他实在忍不住,“咳咳咳”的咳嗽起来,咳的眼泪都出来了。
    康熙见状,忙帮他拍后背。
    “啪啪啪!”
    动作不轻不重,太子却觉得敲打到心上。
    何嬷嬷夫妇,是打着他的旗号在外行走。
    他们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耳朵。
    让他不至于成为耳聋眼瞎之人。
    二十几年的陪伴,名为主仆,情逾骨肉。
    太子觉得心里空洞洞。
    他看着皇父,道:“汗阿玛,儿子想要为李佳氏请封侧福晋,大阿哥已经九岁,之前只在毓庆宫启蒙……”
    他口中的李佳氏,就是毓庆宫大阿哥、二阿哥的生母李格格。
    如今比毓庆宫大阿哥小两岁的十五阿哥都入了上书房读书。
    毓庆宫大阿哥这里,还是湖弄着,就是因为生母位卑的缘故。
    若是格格之子,只是太子庶子,没有资格入上书房读书。
    要是给李佳氏请封侧福晋,毓庆宫大阿哥就是侧出,身份等同于嫡皇孙。
    康熙脸色发黑:“不妥,太子妃并无过错!”
    他重视嫡子,又是千挑百选出来的嫡儿媳,自然是盼着嫡皇孙的出生。
    太子今年二十六岁,年岁不大,可以再等几年。
    太子垂下眼道:“太子妃贤德,可是去年冬天……伤了胞宫……”
    他也盼着嫡子,可时不我待。
    这些日子,他将史书都翻烂了。
    想要找到应对困局的法子。
    书中没有,可是想到前朝永乐事,就给了太子以启发。
    父强子壮。
    汗阿玛心中已经忌惮他,那年幼需要教导的皇孙呢?
    需要皇上这位汗玛法的教导,又不会让他心里忌惮。
    永乐皇帝对长子再不满,也没有废长立幼,那就是因为东宫还有个太孙在。
    要是东宫也有太孙,那才算真的稳当了。
    康熙带了震惊。
    御前有太子的脉桉,却没有太子妃的脉桉。
    他是公公,即便关心太子妃,也要有尺度。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此事。
    事关重大,太子自然不会用这个扯谎。
    康熙皱眉,隐隐的生出烦躁来。
    何氏死的太轻了!
    应该剐了她!
    康熙眼中乌云翻滚。
    一个老奴,太子妃是女主子,与她无冤无仇的,这般行事总有缘故。
    何氏的孙子,现为毓庆宫大阿哥身边做哈哈珠子,家中还有个孙女,年岁与毓庆宫大阿哥相彷。
    早在太子妃嫁进来前,何氏与李佳氏也往来亲近。
    这些包衣奴才,得了主子恩典,得以近前服侍,不说忠心,反而一个个的生了富贵眼,做起白日梦。
    不管是何嬷嬷是不是私心,康熙心中已经极厌这个李佳氏这个获利者。
    可是太子的长子,不管是庶出还是侧出,都得教养了。
    康熙就板着脸道:“请封侧福晋的事情做罢,阿哥那边,元宵节后就去上书房吧!”
    太子掩下心中失望,道:“儿子代阿克墩谢汗阿玛恩典……”
    阿克墩,结实的意思。
    是毓庆宫大阿哥的小名。
    太子专门提出来,也是想要请皇父圈名的意思。
    康熙却是没了兴致,父子之间心意没有相通,起身道:“太子妃那里,多加宽慰,要是李佳氏敢仗着是皇孙生母慢待太子妃,那朕决不能容!”
    太子应着,心里有些失望。
    在汗阿玛心中,庶孙实没有什么分量,比不得太子妃的脸面。
    不过也不算意外。
    没见过几面的孙子,能有什么情分?
    小一辈的皇孙如今十来个了,都没有圈名字,也不独自己这几个……
    *
    到了辰初二刻,远远的终于传来炮仗声。
    圣驾离了西花园。
    舒舒已经等乏了,喝了一碗奶茶,就打发何玉柱出去。
    “去问问爷怎么还没回来……”
    *
    畅春园,清溪书屋外,值房。
    九阿哥坐着闹心扒拉,已经饥肠辘辘。
    他看了眼书房方向,大阿哥进去一刻钟了,说什么悄悄话,非要这个时候?
    能不能让大家先散了?
    他望向大家,三阿哥伸着脖子,盯着书房方向的动静。
    四阿哥则是低着头,摸着手腕上的檀香十八子。
    五阿哥耷拉着脑袋,在打瞌睡。
    其他人……
    九阿哥睁大眼睛,想到一个漏洞,忙起身拉了四阿哥袖子,低声道:“四哥出来一下……”
    大家都坐着,他一起身,大家都望过来。
    三阿哥看看九阿哥,又看看四阿哥,轻笑道:“有什么话,不能在屋子里说,外头怪冷的……”
    八阿哥袖子里也攥了拳头。
    老九什么时候与四哥这么近了?
    九阿哥白了三阿哥一眼,道:“当然是三哥听不得的话,您就甭问了,没说三哥坏话……”
    四阿哥起身,跟着九阿哥出来。
    直到池子边四下无人,九阿哥才低声道:“四哥也不好表现的太冷澹了,佟家那边即便不亲自露面,也要多送程仪,要不然就太古怪了!”
    在康熙眼中,儿子们都不知处置索额图与佟国维的内情,大家的反应还是如常就好。
    如常的话,四阿哥可是对佟家颇为尊敬亲近。
    四阿哥带了无奈,等到九阿哥想起这个,黄花菜都凉了。
    不过这提醒是好心,他也领情,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这会儿功夫,大阿哥已经出来。
    见了两人在外头说话,大阿哥就走了过来,没有卖关子,直接对四阿哥道:“汗阿玛要给咱们补全去年开府时不足的产业……”
    九阿哥在旁,皱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这不是内务府总管的差事么?
    给开府的皇子划拨产业。
    京外的皇庄,京郊的皇庄,还有内城外城的铺子什么的。
    大阿哥不以为然道:“让你大过年的去内务府衙门拨拉算盘你乐意啊,那不是有干活的了么?”
    一下子多了三个内务府总管。
    九阿哥这个委署的,就显得没那么金贵了。
    九阿哥愤愤道:“这可关系到位次问题,反正不能越过我!我一会儿要好好问问汗阿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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