妯里俩东西还没收拾完,前头管事就匆匆进来禀告。
    九阿哥来了。
    已经往后院来了。
    今日齐锡没有进宫当值,而是去了公府。
    自打进了冬月,彭春的痹症犯了,齐锡今日一大早就过去探病。
    觉罗氏与伯夫人对视一眼,都起身出迎。
    这是皇子贵婿。
    尊卑有别,到底不同,不能视为寻常小辈。
    九阿哥虽是临时起意过来,却不是空着手来的。
    出了四贝勒府,他想着舒舒平日做派,就在东西大街绕了一圈。
    在羊肉铺子买了一只收拾好的羊羔,又去买了一炉棋子烧饼,十来斤的各色洞子菜,才大包小包的过来。
    这是听舒舒提过都统府这边的饮食,还有大家的口味喜好。
    听说岳父不在家,九阿哥也不外道,直接就张罗着进后院来见岳母。
    等到觉罗氏与伯夫人出了屋子,九阿哥已经进了正院。
    见两位长辈出来,九阿哥忙快走几步,垂手躬身喊人。
    “岳母安,伯母安……”
    要是之前,觉罗氏与伯夫人就避开不受礼。
    毕竟按照国礼,还是她们要行礼的。
    眼下,就受了。
    昨晚刚听了齐嬷嬷与核桃的讲述,晓得九阿哥如今和自己姑娘好着,如胶似漆的。
    两人就有了丈母娘的感觉。
    不说是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也觉得比之前可人意。
    将九阿哥引到屋里,宾主落座。
    觉罗氏才开口,称呼上也亲近许多,道:“阿哥怎么今日得空来了?”
    “有事劳烦岳父……”
    九阿哥老实应答,说了十阿哥明日初定礼之事。
    何玉柱跟在后头,手头大包小包的,早累得呼哧带喘。
    觉罗氏望了过去,犹豫着要不然让人接了东西。
    谁晓得这都是什么……
    要是给自家的还好,接了就接了,要是往宫里带的,接了会不会尴尬?
    九阿哥顺着望过去,发现了何玉柱的狼狈,道:“提屋子里做什么,还不快送到厨房去?”
    何玉柱傻眼。
    虽说他跟着主子来了好几回,可也不晓得都统府的厨房在哪儿。
    觉罗氏见状,这才叫人接了。
    九阿哥解释着:“听福晋说,家里常吃涮锅子,就买了些羊肉与小黄瓜、小水萝卜,给家里人添个菜……还有棋子烧饼,听说是小舅子们爱吃的,也买了一炉……”
    觉罗氏听着,脸色真切了些。
    伯夫人也少了严厉,目光中添了温和。
    这些东西,都是入口的吃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即便洞子菜贵些,跟肉价差不多,加起来也就二、三两银子。
    难得的,是这一份心思。
    “阿哥如今不是有了内务府的差事么?下次再有什么吩咐,打发人传话就是,又不是旁人,不用辛苦走一遭……”
    觉罗氏很是体恤的说道。
    九阿哥摇摇头,道:“哪里就忙到那个地步?早该来了,就是这两日忙着,福晋回来,很是担心岳母……”
    不过岳母的身孕,八月时就是一个多月,现下好像五个月,怎么肚子不明显?
    九阿哥也不好往觉罗氏身上打量,只仔细的看她的脸色,想着回去好跟舒舒说。
    觉罗氏看着气色不错,就是脸盘子好像更丰润些。
    觉罗氏看在眼中,心下感触,晓得这个女婿算是调教出来了。
    不过她还是带了认真道:“福晋在家时,娇惯的不行,又是长姐,平日弟弟们都听她的,我们也惯着她,要是平日里有什么执拗的地方,阿哥也多体谅一二……到时候回来同我们说,我们好好教导她……”
    九阿哥听出这个话的言外之意。
    那就是说都不让自己说。
    总觉得有些别扭,好像他们是一家,自己是外人似的。
    可是……
    九阿哥心里明白,如今自己与舒舒才是一家。
    哈哈!
    剩下的要么是娘家,要么是婆家。
    娘家这边不用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早已经是两家人。
    婆家那边,以后也会分成好多家。
    就跟搬出去的几个哥哥嫂子似的,如今一人一个小家了。
    这样一想,他心里舒坦不少。
    “岳母和伯母教导的好,福晋处处都妥贴,上到太后、汗阿玛、我们娘娘,下到小阿哥,没有不说她好的……就是平辈里的几个嫂子,也跟福晋相处的好,看着跟姐妹差不多,托了您们的福,小婿才得了这么好的福晋,珍惜尊重还来不及,哪里会去挑什么毛病?那不成了湖涂人……”
    觉罗氏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舒缓。
    伯夫人在旁也点头:“阿哥晓得这个就好,往后你们夫妻才是相伴到老的人,别管上头的父母,还是下头的孩子,都不如结发夫妻来的长久……你们好好的,我们当长辈的就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九阿哥思量着这个话,和汗阿玛说的,有异曲同工之效。
    不过伯岳母这边更感伤些。
    想想也是,汗阿玛那边儿子成亲,儿子还是儿子,只是多了个儿媳妇。
    岳家这边,娇养大的格格却是送到旁人家去。
    九阿哥想想,都替她们难受。
    他就宽慰道:“我们府邸的位置已经留出了,就在北官房四贝勒府、八贝勒府那边,等转了年,小婿就跟皇上请旨修宅子,快的话,一、两年的功夫就能搬出来,到时候福晋回家也方便……”
    觉罗氏与伯夫人对视一眼,都带了欢喜。
    人到中年,时间过得飞快。
    即便舒舒出嫁,她们再舍不得,这转眼也过去半年。
    一、两年的功夫,会很快的。
    觉罗氏笑道:“正好让福晋在宫里多待些日子,得了长辈们的教导,学学为人妻、为人媳的道理……”
    想想之前倨傲的皇子阿哥,如今能放下身段,好好说话。
    不过是看重妻子罢了。
    之前嫁女是嫁女,没有一个女婿半个儿的念头。
    毕竟是皇家阿哥,是主子爷。
    如今有些亲姑爷的做派了。
    觉罗氏就要留饭,九阿哥还要陪舒舒去内馆,就说了缘故婉拒。
    提起这个,他就说道:“本不该劳烦岳父,不过想着钮祜禄家那边与十阿哥也不大相熟,反倒是随扈这些日子,十阿哥跟岳父更相熟些,就想着请岳父过去帮衬着撑撑场面……”
    觉罗氏自然不会拦着。
    九阿哥头一回操持皇子聘娶之事,又是亲厚的弟弟,想要用岳家人,那这个面子一定要帮着撑起来。
    九阿哥没有再耽搁,匆匆回宫去了。
    觉罗氏跟伯夫人送出来,唏嘘道:“这回算是真放心了……”
    伯夫人则是带了几分向往:“等搬出来就好了,到时候舒舒身子骨也长开,可以预备着怀孕生子……”
    觉罗氏点点头,并不担心这个。
    要说之前她还担心女儿随了自己开怀晚,现下就安心许多。
    九阿哥的“病”在前头,三年五载的怀不上,也没有人会说到自家姑娘头上。
    孩子这个。
    贵精不贵多。
    要是身体熬坏了有什么用?
    比如直郡王福晋……
    皇子阿哥们提前出宫开府的原因,消息灵通的人家,都知晓的差不多。
    大福晋就在熬日子罢了。
    怕是年关难过。
    已经有人盯上直郡王继福晋的位置……
    就是觉罗氏,心中也警醒。
    早年她生了女儿后,也是接二连三的怀孕,十来年的功夫没闲着。
    要不是拼了命的调理保养,比大福晋强不到哪里去。
    现在想想简直是后怕。
    不开怀时还没什么,开怀后跟老母猪似的没完没了。
    希望姑娘以后不要如此。
    妯里俩将东西收拾好,就让齐嬷嬷她们回宫去了。
    *
    二所这里,九阿哥打发孙金回来传话。
    说了已经往内馆送了帖子,午后舒舒要跟着四福晋过去探看阿霸亥郡王福晋母女。
    舒舒听了,很是松了一口气。
    有四福晋在前头,如此很好,也不惹眼。
    舒舒看了下时间,眼看着就是午时,等九阿哥回来再去翊坤宫报备,就有些来不及。
    她就打发小椿去翊坤宫,看看宜妃是否方便。
    小椿就带了桂圆去了。
    少一时,两人回来。
    “娘娘正闲着,等福晋过去说话……”
    舒舒已经换了外出的衣裳。
    香色江绸貂皮褂,头上是掐丝蝴蝶团花,带着配套的蝴蝶耳坠子。
    加上穿的不是旗鞋,而是皮靴子。
    看着不算隆重,可也不简薄,正合皇子福晋身份。
    小椿与桂圆两个一人捧着个包袱,跟在后头。
    一个包袱里装的是舒舒给博尔济吉特格格预备的见面礼,一个包袱里装了件狐狸毛的披风,备着外头冷加衣裳的。
    虽说还没有入九,可就这两天了,今年又格外冷,外头已经滴水成冰。
    舒舒到翊坤宫时,宜妃穿着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坐在东次间炕上。
    炕上坐着个三头身的小人,正是长大了半岁的十七阿哥。
    他前头散落着几个象牙凋刻的牛马犬鸡等小物件。
    都是半个指头大,小孩子能抓在手中,看着精巧可爱。
    炕边软凳上,坐着个二十来岁的旗装女子。
    这就是十七阿哥生母陈庶妃。
    也是内务府秀女。
    早先是乾清宫的宫女子,有身孕后挪到翊坤宫,住在后偏殿。
    如今陈庶妃生子有功,已经是贵人待遇。
    不过因没有谕封,还没有资格去宁寿宫请安。
    舒舒之前来翊坤宫时,与她打过照面。
    见舒舒来了,陈庶妃就起身蹲礼。
    舒舒侧身避过,点头回礼。
    眼见着婆媳俩有话说,陈庶妃就告退,带了十七阿哥下去。
    宜妃招呼着舒舒在炕边坐下,看着舒舒身上穿着外出的衣裳,好奇道:“这是要出去?”
    舒舒没有立时回话,而是看了眼屋子里。
    眼见着只有香兰与自己带的两个,没有旁人在,她才低声将早上十阿哥来恳求的事情说了,还说了九阿哥打发人传话之事。
    “儿媳妇看着,十阿哥怕是被八福晋吓到了,才想的多些……”
    宜妃听了,也是唏嘘。
    “在宫里头生活,多想想不是坏事……”
    没娘的孩子可怜。
    小时候也跟小霸王似的。
    如今凡事只有自己筹划。
    要是贵妃还在,哪里用如此小心?
    至于四福晋,刚留头就嫁进宫中,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年岁不大,行事却稳重,宜妃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就道:“老十既托了你,你就跟着四福晋走一趟……”
    说到这里,看到两个丫头手中的包袱。
    “见面礼准备了什么?”
    舒舒道:“两块喜鹊登枝的金花缎,一对掐丝镶珠红双喜团花,一盘蜜蜡朝珠……”
    宜妃点点头,道:“可以了,很是妥当……”
    她吩咐香兰道:“将那对鸳鸯金表取来……”
    舒舒在旁听了,不由犯思量。
    现下金表都是西洋来的。
    内造办那边能做钟,可还做不了技艺更精巧的怀表,顶多就是可以修缮。
    因此金表的价格居高不下,在京城也是有市无价。
    舒舒自己手上的金表,还是去年生辰,阿玛托人在广州买的。
    不是可以了么?
    怎么还要加这个?
    这是自己预备的礼轻了?
    等到香兰翻出了表盒,宜妃打开来,递给舒舒。
    “是四月里外头孝敬的,就这一对,给你们谁是?你去见四福晋,就带了这个去,不用提我,说是你送的就行……”
    里面是一对金怀表。
    上面是缠枝莲的图桉,一只直径略大些是男表,一只小巧些是女表。
    看着就是一对。
    舒舒双手接了,明白过来。
    昨日四福晋在宁寿宫劝住了八福晋,也算是帮了舒舒与五福晋。
    要不然的话,凭着八福晋的秉性,与她们闹腾起来,拉着大家跟着一块丢人。
    宜妃这是酬功。
    舒舒就道:“儿媳妇可不敢贪功,明明是娘娘慈爱,体恤四哥、四嫂这两日为了十阿哥奔波辛苦……”
    宜妃挑了挑嘴角,没有说旁的,算是默认了这个说辞。
    舒舒还要回去等九阿哥,报备完毕就告辞出来。
    宜妃这才带了可惜,跟香兰念叨着:“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要是跟五福晋匀匀多好……”
    香兰笑着说道:“要么说人与人之间,就是天生的缘分……奴才瞅着九福晋为人行事,就觉得亲近,彷佛看到娘娘年轻的时候……不是说长相眉眼,就说这气度恢弘,不像娘娘的儿媳妇,倒像是娘娘的亲闺女……”
    一句话,听得宜妃笑了。
    “你才几岁?说着这话,老气横秋的,还我年轻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嬷嬷……”
    香兰掐着手指头算着。
    “奴才当差那年,正赶上宫里缺人使唤,年岁放宽到十一岁,奴才压着年岁进来,就分到娘娘名下,这都十三年了……”
    宜妃听着,脸上的笑容澹了。
    按照规矩,宫女子二十五岁出宫。
    要是得了恩典,也能提前放出去婚配。
    前几年的时候,自己想要放香兰出去,给她选个妥当的人家。
    香兰却不肯走,对嫁人也没有什么兴致。
    可满了年龄出去,再嫁人就只能做填房继室。
    宜妃想了想,道:“要是不想嫁人,就找个老实男人招赘……虽说你有兄弟,可户籍单放出来,也不碍什么……”
    香兰笑道:“奴才也是这样想的,到时候在内务府找个兄弟多的人家,招个老实男人,回头奴才还补缺进来服侍娘娘……”
    虽说主仆十多年,宜妃舍不得,可也晓得年轻妇人进宫执役的不方便处。
    要是上了年岁的妇人还好,夫妻两处也不怕什么,年轻夫妻却不好如此。
    那日子过不到一块去了。
    这道宫门,多了门禁,到底不方便。
    宫里轮值也辛苦。
    “出去了,就别进来了,外头更自在,等到老九他们出去,你就过去跟着帮衬一把……”
    香兰想着九福晋的脾气秉性,不是难相处的,点点头道:“都听娘娘的,要是阿哥、福晋用得上奴才,奴才就过去凑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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