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军是北疆武人的大敌和噩梦,每一个北疆界壕出身的将士,都像郑锐那样,对蒙古人的基本编制和各部的称谓、职责有所了解。
    不过,成吉思汗召开忽里勒台,建立大蒙古国,至今也不过八年而已,很多制度都在不断的完善细化之中。
    所以郑锐并没能分辨,这支兵力数千却威势赫赫的骑队里,不止有持箭筒的火儿赤,还有负责宿卫的客卜帖兀勒,在队列最后策骑跟随的数百人,则是所谓散班的秃鲁花质子军。
    这支骑队,是十数万蒙古军中最出众者,最勇勐者,最忠诚者的集合,是从不离开大汗左右之人,是蒙古大汗怯薛军的一部分。而那位草原上的霸主,就在骑队之中。
    骑队奔腾,直入大定府。
    木华黎正在被屠杀的两个里坊内探查商队来路,一时还没有得到消息。而在城门前头,数以千计的蒙古战士已经口口相传,或者用号角和鸣镝传信,得到了消息。
    他们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奔了出来,纷纷向那位高大的骑士跪拜,就如倒伏的深草那样。
    当那名骑士策马越过深而长的门洞时,蒙古人弯腰为他牵马,为他引路,甚至匍匐在战马之前,用袖子为他擦干净马蹄上的尘土。
    每个人都喃喃地唱着自己最熟悉的曲子,从心底里赞颂这位战无不胜的首领,赞颂这位给草原上一切卑微之人带来荣耀、尊严和财富之人。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在蒙古人的呼声中,木华黎匆匆地赶到。
    当他跪伏的时候,身后怯台、按赤等那颜,石抹也先、石天应等官员俱都跟随,而整座城池里,数万名汉儿和契丹人、渤海人、奚人都跪倒了。
    “木华黎,我来看看你为我饲养的猎狗和羊群!你答应我的礼物呢?也拿上来吧!”
    因为长途奔驰的缘故,成吉思汗的面色红润,心情看来也很愉快,甚至还对他打趣。
    “木华黎惶恐!”
    木华黎从成吉思汗的话语中感觉到了,虽然两人分隔数月,可大汗的亲切和信任一如往日。于是他也笑了起来,再一次行礼:“这北京大定府,本来是女真人的,如今则为成吉思汗所有,我早就准备好了!”
    木华黎转过身,连连挥手,他的副手立即狂奔回去。
    过了半晌,在众人艳羡的叹气声里,夺忽阑彻里牵来了十二匹高大异常的骏马,每一匹马的鞍鞯挽具上都镶嵌着珍珠玛瑙,光芒夺目。而在马鞍上则堆叠着一层又一层的锦缎。
    再之后,则是连续十辆大车,每辆车上都铺着厚厚的上等毛皮,而毛皮上则用木华黎攻打诸多城池收集的金银,比如纯金的灯座、银制的杯盏,还有各种妇人所用的饰品,比如簪子、手镯、项链,全都堆在一起,堆成十座小山。
    而在每一座小山上头,又都端坐着服饰华贵的美貌女子。
    成吉思汗只瞥了一眼大车,下马径直站到马匹前头。
    他凝视着高过他半个头的骏马,笑了好几声。当马夫牵着马,使马匹回旋慢跑的时候,马匹几乎环状的头尾相接,马鬃和马尾如同波浪起伏,而跑步的动作更是优雅如舞蹈一般。
    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好,许多人大声唱着:“围猎狡兽时,我们愿为先驱前去围赶,把旷野的野兽,围赶得肚皮挨着肚皮,把山崖上的野兽,围赶得大腿挨着大腿!我们要把异邦百姓、美女和贵妇,把臀节好的骟马,掳掠来给你!”
    成吉思汗笑得愈发愉快了,他眼角的皱纹也变得明显,就像一个常见的慈祥老人那样。
    他选了一匹红马,将他赐给随同牵来的断事官失吉忽秃忽,又选了一匹青马,赐给木华黎,选了一匹黑马,赐给石抹也先。
    还有一匹黑马,在成吉思汗走近的时候,格外暴躁地跳着,然后奋力向后坐,试图撕咬马夫,摆脱束缚。
    这种性子让成吉思汗格外欢喜,他大步向前,勐地抓住马匹的缰绳,向木华黎问道:“这城池里还有谁,值得我赐予他骏马的?还有谁晚睡早起为我服务,在平时不落后,战阵上也不落后的?”
    好几名蒙古千户那颜同时挺起胸膛。
    而木华黎抓住石天应的手,带他站到成吉思汗身前:“每一个蒙古人,面对大汗的敌人,都像是饿鹰扑食,奋锐当先。但大汗的威望及于四海,大汗臣子,不止有蒙古人。这是汉儿石天应,他为大汗修建了石砲、云梯和箭楼,那都是能够跨过铁一样城池的工具。”
    成吉思汗眼神一亮。
    木华黎继续道:“我已经派人向大汗夸赞他的功绩了,或许错过了吧。请大汗赐给他一匹马,他会像马儿忠诚于主人那样,忠诚于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哈哈大笑。
    他说:“我前年攻打昌州的时候,用一万匹马背负土袋,在城墙下倒土,这才能够跑马上城,为此战死了足足一千人。如果你能够帮我越过护城河,推倒城墙,这功绩,又岂止一匹马呢?值得一百匹马!”
    他牵着马,交给石天应,又告诉失吉忽秃忽,记下这个承诺,随时准备九十九匹马以供赏赐,而且,都要最好的马。
    这几年里投奔蒙古的金国军将,大都得到了重用。但石天应等人投靠木华黎以后,还从没有见过成吉思汗,难免有些忐忑。
    这时候听到成吉思汗如此说来,石天应一直绷紧的神经忽然放松。他立即跪倒在地,流下了眼泪,还用笨拙的蒙古语大声道:“我愿意做一只为大汗飞翔的鹰,做一只为大汗奔跑的狗!”
    这当然是事前背诵好的,但足够显示忠诚了。
    连木华黎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几乎被吓了一跳。
    成吉思汗更加满意了,拉着石天应的手,和他一起去往军营,探看了军营里那些已经修建好的庞大军械,啧啧称赞。还让石天应带人展示了云梯和石砲的用法。
    黄昏时分,宿卫们在大定府的宫城里头设下了金撒帐,开始烹饪食物。
    成吉思汗折返回来,却先让众人全都散去,一个人走进了帐里。
    紧随在他身后的木华黎一时不敢贸然行动,连忙止步,向失吉忽秃忽投去询问的眼神。失吉忽秃忽举手示意木华黎进帐。
    帐内空荡荡的,除了成吉思汗,只有一个满脸皱纹的萨满挥动蒲扇扇火,让烟气往火堆的正上方升腾成柱子,在帐顶聚成云雾一样的东西。
    在烟柱的后头,成吉思汗盘腿端坐在宽阔而低矮的宝座上,不知何时,他褪去了在外界时那种愉快的表情,反而皱着眉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木华黎和失吉忽秃忽两人,都是成吉思汗最亲信的部下,在这种场合无须拘束。于是失吉忽秃忽站到了成吉思汗的侧面,而木华黎快步向前,跪伏在成吉思汗的身前,仰头看着他的面容:“长生天庇佑之下,有什么事情,使尊贵的大汗如此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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