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欲作何惩戒,恳请明示……”
    宋微看他膝盖打弯,又准备下跪,大喝一声:“停!”
    翁搴吓得僵立当地。宋微笑笑:“翁大人,我怕折寿,你还是坐吧。我知道了,你看这样成不,第一,不连累翁家其他人;第二,不伤及十九公子性命。至于惩戒的法子,我说了算。”
    翁寰听见这话,偷偷抬眼望去,瞅见宋微一双笑眼瞟向自己,两条腿顿时一阵发软。
    翁搴如释重负,大松一口气,鞠躬:“谢殿下洪恩。”
    宋微摸着下巴,喃喃自语:“用个什么惩戒的法子好呢?人说一报还一报……”说到这,斜乜翁寰一眼。
    翁十九身体如坠冰窖,脑子天马行空。这位祖宗,该不会先给自己下迷药,再找几个壮汉来吧……
    宋微勾起嘴角:“要说惩戒,过得难受就是惩戒。叫人难受的法子,我倒也知道两种。一种么,是想做的事非不让做;另一种,是不想做的偏要你做。十九公子与我故人一场,我这人最念旧情,断然不能太难为你。现在有两条路,劳烦十九公子自个儿选选。”
    见翁家三人都望向自己,宋微竖起三根手指:“其一,给翁公子三个月时间,身材瘦成差不多我这样,跟我上场击鞠。其二,给翁公子三年时间,考个进士出身。名次不计较,榜尾亦可。两条路任选一条,我等着看结果。十九公子做不到,再请翁大人来商量。”
    不得不说,六皇子实木知音。翁公子平生两大本质特点:好吃、懒学。这两条路任何一条,都能要了卿命。
    反是翁搴和翁五爷,听罢宋微的话,满脸喜出望外感激涕零,形同遇见再造父母,齐刷刷起身,硬是朝着休王殿下再次行了回大礼。
    翁寰垂头丧气随同堂兄与五叔向六皇子告辞,浑身都散发出痛苦绝望气息。瞥见宋微那张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笑脸,当真悔恨莫及。如此惨痛教训,定当铭刻在心,将来务必传给儿子:任何一只麻雀,都有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千万千万,不要轻易得罪……
    ☆、第一一八章:主正臣贤能治国,父疑子怨难齐家
    翁家人来请罪,自然瞒不过皇帝跟宪侯。独孤铣没多问,连薛三都容下了,又何必在乎一个翁十九。只是听宋微说惩戒措施时,多拍了两把屁股。而皇帝则是哈哈大笑,乐得拍案抚掌。一连许多天,只要瞧见吏部尚书大人,就绷不住面皮,弄得旁人皆以为翁大人做了什么大获圣心之事,又要高升。至于当初与翁家子弟有何纠葛,宋微随口编个似是而非的瞎话,把他爹糊弄过去。
    这一日天气晴朗,宋微提溜着鸽子笼,骑上嗯昂,带拉叽和溜丢两口子去宪侯府看孩子。自从升格做了王爷,这骑驴的机会是越来越少了。今日不蹴鞠不行猎,无排场无派头,正好给毛驴一个出门溜达的机会。要说嗯昂如今,基本享受皇孙待遇,难得驮一回主人,一路放开了翻蹄子撒欢。宋微跨坐其上,好不逍遥。只可怜几个侍卫,骑着宝马良驹,委屈跟在毛驴身后。
    人道是,做人须做美休王,当驴要当闲嗯昂,此之谓也。
    独孤莅正在上课,宋微也不打搅,径自跑去看小鸽子。因为自己不上进,故不敢妨碍别人上进。又听了独孤铣对嫡子的未来规划,越发慎重,只尽可能地在别的方面补偿小孩儿。
    独孤莅上完文化课,听说小隐哥哥来了,飞跑着就进了东院。自从知道宋微就是六皇子,独孤莅难得敏锐一回,问今后怎么个叫法,于是宋哥哥换成了小隐哥哥。他不肯改口叫叔叔,当事人也坚持不肯被叫叔叔。宪侯拿两人没辙,这辈份只好接着错下去。
    宋微下午要去皇帝那里抄书,眼见说话工夫有限,索性留下来一起吃午饭。他在宪侯府,直拿自己当主人。说留下来跟大公子吃饭,李管家马上通知厨房,把饭菜送到东院来。
    独孤莅瞅瞅宋微,道:“小隐哥哥,我叫弟弟一起来好不好?”
    中午独孤铣照例不在。赶上老侯爷精神好,独孤莅独孤莳兄弟俩跟爷爷吃饭;若老侯爷精神不好,便由姐姐负责。
    宪侯兼任宿卫军府卫军统帅,城里北郊两头跑。恰逢练兵好季节,近日待在北郊府卫军中的时间,比留在城内的时候还要多。独孤萦已届成年,独孤铣头年刚把内宅肃清一遍,再加上怀疑女儿跟表兄弟有私情,便把儿女都拘在府中,没再送往成国公府。宁可自己辛苦些,时常连夜从军营往家赶。或者说,在“后妈”的偶尔督促下,亲爹正在逐步变得称职。
    听独孤莅提起弟弟,宋微颇觉意外。说起来,他很早就知道独孤府这个庶子的存在,却至今没有见过。
    想了想,道:“可以。不过小莅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弟弟来一起吃饭?”
    “我和小隐哥哥吃饭的话,就只剩下弟弟和姐姐一起吃饭了。弟弟很怕姐姐的,姐姐还是不太喜欢他。我要是不在,他们两个根本不说话,真是没办法。”说完,独孤莅像个大人一样,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忽然踮起脚尖,凑近宋微耳朵:“庶母去世了,弟弟前几天刚从观里回来,很伤心的样子。我不想把他一个人留在姐姐那里。”
    宋微吃了一惊:“你的庶母去世了?”
    独孤莅点点头。他自懂事起,就被姐姐圈在身边,与庶母并无太多感情,只是有些替弟弟难过。
    “爹爹说是生了病。不过,我听见去料理后事的人回来跟姐姐说,是……悬梁自尽。”独孤莅到底经了些事,不似过去那般懵懂,一脸凝重。
    “我是偷偷听到的。庶母去世的事,爹爹不许我们随便说。小隐哥哥,你千万别跟爹爹说,我告诉了你……”
    道观修行,清苦寂寞,想来那侍妾终究无法忍受,干脆自己了结了性命。
    在独孤铣那里,此事大概不值得挂心,故而根本没提过。看独孤莅服饰如常,宪侯府压根不曾传出办丧事的消息,可见这位如夫人怕是静悄悄地死,静悄悄地埋了。
    宋微拍拍独孤莅的头:“好,我不和你爹说。去叫弟弟罢。”
    很快独孤莅就回来了,手里牵着个矮半头的男孩,模样极是周正。独孤大公子长得已经很不错,这庶出的弟弟比他还要精致许多。只是身着孝服,神情木讷。独孤莅让他行礼,便弯腰行礼,叫他喊人,却没出声,只抬头用一双黑琉璃般的眸子看了宋微一眼。
    宋微冲小孩儿笑笑,拿起筷子:“人齐了,吃饭!”
    吃完饭,又闲扯一番。独孤莅很久不见嗯昂,爬到人家背上不肯下来,对着毛驴耳朵嗦半天。独孤莳一直在边上陪着,独孤莅叫他一同骑驴,他不动,却又始终不走。宋微觉得自己在小孩儿脸上看到了某种名为鄙夷的表情,不再似先前那般木讷,大觉有趣,强把笑声忍成了咳嗽。
    欢乐的时光总是格外短暂,午休很快结束了。独孤兄弟有武术课要上,宋微则须先把禽兽送回王府,然后赶去皇宫应老爹的卯。临到出发,鸽子不知飞去哪里,不见踪影。他倒是不着急,兴许小拉小丢与孩子久别重逢,想多待一会儿。反正这宪侯府是住熟了的,明日再来接也一样。
    不料回到王府,就有侍卫兴冲冲迎上来禀报,鸽子们竟然自己飞回来了。不光大的,连小的也跟着来了。
    宋微大喜,跑到后院一看,果然那一家四口正挨在一块儿唧唧咕咕,见到主人出现,淡定地瞥几眼而已。
    独孤府有专门训练信鸽的院子,宋微从未涉足。尽管偶尔也会心痒,幻想有朝一日能随心所欲打发鸽子送信之类,但始终克制,严守分寸。宪侯府驯养信鸽,千里传讯,专为皇帝与军队服务,其中自有一套极其严格且机密的法门,难以窥伺。没料到的是,拉叽与溜丢这一对,曾在宪侯府长住,又被带回休王府养了几个月,今日机缘巧合,居然自发地在两地之间建立起了联系,准确往返。
    宋微兴高采烈,钻进书房找出纸笔,写了两句话。没寻着小竹管,切一截毛笔笔杆,将纸条卷巴卷巴塞进去,两头蜡封,绑在小鸽子脚上。假如独孤莅能顺利收到字条,说明鸽子们已经认得宪侯府与休王府之间的路,以后岂不是方便多多?比方清早派鸽子送个信过去:“独孤铣,我要吃福顺楼的蟹黄包。”然后宪侯大人在去衙门的路上拐个弯买好蟹黄包,再送到休王府来,多么便利。
    不出预料,当日黄昏,独孤莅等小鸽子回家等得心焦,结果收到小隐哥哥的信,兴奋得手舞足蹈。
    此后两人几乎隔天便传上一回,尽是些没营养的内容,比如“先生病了,明日不用做功课,小隐哥哥来玩吧”。又或者“今日在莲湖庄买了荷叶饼,味道一般,小莅你不用惦记了。”独孤铣知道后,截过两回消息,看完再面无表情塞回去。见鸽子不乱往别处飞,便没有再管。小鸽子完全是独孤莅在养,独孤铣把鸽子往返看作情人与儿子之间的小游戏,宋微那点远程遥控宪侯的阴暗心思并没有机会实现。
    转眼夏末秋初,收获的季节到了。
    于朝廷而言,这个秋天恰是官吏三年一次的正式考核期,稍微重大一些的升降任免,通常会在本次考核之后宣布。皇帝与主持朝政的三位国公,还有直接负责此事的吏部尚书,加上正在实习期的太子,经常性的在朝会之后碰头,商量讨论考核方案、人事安排。
    这一天议事毕,臣子们行礼告退,皇帝道:“翁爱卿稍待,朕有话要问。”
    几个人相互瞅瞅,都猜不出皇帝要单独跟吏部尚书说什么,行完礼,依次退出去。翁搴心中也嘀咕,只得独自留下。
    太子行至门外,不由自主回头望一眼。无论是向朝中引荐人才,还是提拔现有官员,都绕不过吏部尚书。翁搴是皇帝亲自从地方郡守里挑出来的,因感激知遇之恩,表现得很是忠心。又因为并非京城世家出身,在朝中一贯行事谨慎和缓。对于太子提出的意见,推荐的名单,态度模棱两可,至今没个明确意思。
    太子暗暗皱了皱眉,觉得皇帝是要敲打吏部尚书,继而通过此举敲打自己。他却不知道,皇帝不过是料理国事疲累乏味,看见翁大人便想起他跟幺儿有些纠葛,打算给自己找点乐子,调剂一下心情罢了。
    所以说,心里有鬼的人,看别人也总觉得有鬼。
    皇帝叫翁搴坐下,甚至还让内侍重新上了冰镇茶汤。翁大人受宠若惊,恭敬问道:“不知陛下要微臣稍待,有何垂询?”
    皇帝与他寒暄几句,才微笑道:“西都翁氏子孙繁茂,你这一辈的族兄弟,一直排到十九,果然是世家大族。”
    翁搴之前以为皇帝不知道,闻说此言,“扑通!”膝盖一软,就跪地上了。
    皇帝倒被他惊了一下,好笑道:“这是做什么?六皇子都跟朕说了,少年人一点小误会,能够化干戈为玉帛,正是美事一桩。”
    翁大人拎着心爬起来,听见皇帝道:“老六这孩子,心性活泼天真,有时难免淘气。”说着,又笑了笑,无奈里带着宠溺,“当日我跟他打了个赌,赌你家十九弟会选哪一条路。今日瞧见你,突然想起此事来。不如劳烦翁爱卿,给朕通通消息,哈哈……”
    皇帝不是个死板的人,偶尔还挺风趣。翁搴放下心来,跟着笑了,道:“回禀陛下,微臣那不成器的十九弟,正在微臣家里,面壁思过,兼节食瘦身。三月之期,已然过半,不瞒陛下,颇有成效。”
    皇帝一拍手掌:“如此甚好、甚好!哈哈,朕要赢了!”
    翁搴见皇帝高兴,凑趣问:“莫非六殿下猜测我那十九弟会选三年科考?”
    皇帝摇头:“他说你家那小子,又懒又馋又滑头,不愿长久吃苦,定会先选瘦身,三月不成,借口赖掉,再选三年科考,拖一日是一日。”
    “额……”翁搴忽然直觉六皇子的预言将会变成现实。只是皇帝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身为臣子,无论如何也得帮着赌赢才是。然而休王殿下于翁氏恩重如山,怎么能盼他输呢,太不厚道了……
    翁大人纠结半晌,道:“连陛下都知道了……臣回去便告诫十九弟,贱名上达天听,幸何如之,叫他莫要辜负了皇恩……”
    皇帝哈哈笑道:“正是。要他好好努力,莫要叫朕失望。”
    且不说朝中如何忙碌,于宋微而言,秋天正是狩猎的最好季节。
    宪侯专门找人替六皇子特制了一张极品好弓,若干上等羽箭。独孤铣很早就想要送一张弓给宋微,花了一年多时间,才集齐材料,寻得匠师,制作完成。虽不说当世第一,却是为宋微量身定做,最适合他的、最好的弓箭。除了弓箭,另有一双用最结实柔韧的雷龙鳄皮做的手套,以及一枚尺寸正好的犀角佩s。
    宋微对这身装备爱不释手,除了在床上回报独孤铣如此用心,骑射练习也勉强勤快些了。独孤铣只要有空,会亲自教导训练,且把独孤莅也抓过来一起训。宋微总不好意思被个小孩儿比下去,想要叫苦叫累,都硬生生忍住。只有两个人的时候,难免变着法儿撒娇出气,简直要把宪侯从十全好男人磨成二十四孝。
    骑射功夫精进,狩猎场上自然更加得意。宋微得瑟过瘾,良心发现,忽然就体会到了独孤铣十分情意,一片苦心。夜里主动起来,温柔时似水,热情时似火,任他予取予求,百依百顺,直教独孤铣美得云里雾里,真个天皇老子也不换。两人原本就肉麻得嚣张,如今更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仿似折腾这些年,才进入热恋期。
    ☆、第一一九章:而今不舍唯慈母,向来莫测是君心
    宋微有个天生的毛病:上床爱脸红。
    起始一世,没见过什么世面,动不动就脸红。后来脸皮越磨越厚,神经越磨越粗,演技越磨越好,人前脸红的次数便有如凤毛麟角。然而到了床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向来皮肤细白薄透,这一世胡夏杂交,此特点尤甚。稍稍动情,血就往头上涌,哪怕神情态度再豪放,脸上始终红得一派娇羞,嗔笑之间,风情无限。
    这会儿,独孤侯爷大剌剌叉开两条长腿坐在床头,六皇子殿下正以最豪爽最奔放的姿势,整个人横趴在他下半身,一只手撑着他膝盖,一只手攀着他胳膊,支起脑袋,以吃不小心掉落地上的蛋筒冰淇淋的方式,咂吧咂吧舔个不停。
    奈何那蛋筒冰淇淋好似沈万山的聚宝盆,只见增大不见减小。宋微舔累了,松口。顺势把头枕在大腿上,斜着眼睛往上瞅:“死撑是吧?小爷不伺候了!”
    话粗俗,态度也粗鲁,偏偏脸颊红似彤云,连带耳朵脖颈,乃至胸膛,都透出诱人的绯色。只是越往下,色泽越浅,像一枝层层晕染的海棠花。
    独孤铣一直半眯着眼,偶尔压下几声急促的喘息,手垂放在宋微腰间,任他动作。这时睁开眼睛,手指抚上他丰润的双唇,轻轻揉捏几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吐出四个字:“耐性真差。”
    宋微正要反驳,猛地被他穿过腋下提起,托住臀腿,半屈着身体迎面紧贴过去。
    还没等开口说话,自己那支蛋筒冰淇淋就到了对方嘴里,几下工夫,哗啦啦融成一汪奶汤。独孤铣把嘴里的东西吐到掌心,伸手往宋微后边抹,这才气定神闲补一句:“说你耐性差,还不服气。”
    宋微手脚软得像面条,上半身伏在独孤铣肩膀上,忍受着对方从外到里、耐心十足的研磨,腰腿情不自禁一阵阵颤栗,喉中呜咽呻吟,哪里分得出精神答话。
    宋微这个样子,无力又无助,放纵且放荡,只在自己怀中。独孤铣为此着迷,沉溺其间,不能自已,总忍不住想方设法,将人逼往极限。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对方从身到心,都是属于自己的。
    宋微被他煎熬得受不了,泪水蹭了满脸,气都喘不上来:“你不用、不用向我证明……你耐性好。我服、服气……还不行么?独孤铣……呜……混蛋!混蛋!呜呜……”
    独孤铣住了手,扶着他的腰慢慢放下去。然后开始亲他的脸:“嗯,我是混蛋。”
    那腰身瘦削挺拔,柔软绵韧,一条胳膊足以圈住。往下压的时候,好似冰雪竹枝,欲折而未折。再看那带泪的面庞,却如朝露海棠,清媚惑人,艳光四射。
    独孤铣将宋微彻底压倒在床上,动作缓慢而有力。开始还想着带他一步步登上快乐巅峰,没多久,就演变成被他迷惑,被他吸附,被他腐蚀,被他绞杀……片甲不留。
    第二天,独孤铣走的时候,把宋微弄醒:“小隐,起来吃点东西,一会儿再接着睡。”
    宋微迷迷糊糊点头:“哦……”
    独孤铣喂他喝了几口水,又道:“白日里热得厉害,别往外跑。陛下那里,等日头下去再过去请安罢。”
    “哦……”
    “上回与你商量的事,我跟陛下说了。陛下道是须仔细考虑考虑。”
    宋微努力睁开眼睛:“什么事……要我爹仔细考虑?”
    独孤铣不说话了,只盯着他看。
    宋微一个激灵,想起来了。独孤铣谋划长远,要皇帝同意休王长居封地,且在交待后事的遗诏里添一笔,把宪侯发配到西北边疆去。
    事关重大,皇帝要仔细考虑,实属正常。
    独孤铣见他确实清醒了,低声道:“小隐,陛下想必会问你的意思。他向来喜欢你坦诚,你不必顾忌我,心里怎么想,照实说便是。只是……”深深看了宋微一眼,才接着道,“你明白,陛下有陛下的立场,未必全如你我所愿。许多事,不可一蹴而就。你……耐心一点。”
    宋微打着哈欠点头:“你什么时候见我跟我爹没耐心了?”
    想起昨夜这混蛋干了什么,抓起一个枕头抽过去:“老子就是没耐心,怎的?滚!”
    独孤铣接住枕头,放回床上,硬搂着人亲一口:“乖。”走了。
    宋微以为皇帝很快会问自己独孤铣说的事,结果好几天过去,也不见提及。他在皇帝面前,一贯的原则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皇帝不提,他就当没这事。
    天气热,室外娱乐少了许多,无非早间傍晚去宪侯府逛逛,在街市间溜溜。其间值得一提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独孤莅因为姐姐身体不适,心情颇抑郁,见一回宋微诉一回苦。要说独孤大小姐病得厉害,倒也不是,不过是有些苦夏,烦闷倦怠,懒得理人。
    “姐姐非说自己没生病,不肯让大夫看,也不肯吃药,还不许我告诉爹爹。可她每日里没精打采的,经常一句话讲三遍也听不见,她以前从来不这样啊……”
    宋微摸摸下巴,心说傻孩子,这世上还有一种病,叫做相思病。但也没准就是天气太热,女孩子身体娇弱,再害点儿生理期症状之类。于是泛泛安慰小孩几句。
    独孤莅如今也想通了,小隐哥哥与爹爹关系非同一般。当然,到底怎么个不一般法,还不是很理解。他一面诉苦,一面拿期盼的小眼神往宋微脸上瞟啊瞟,大概指望小隐哥哥说动他爹,多关心关心姐姐。宋微只装看不见。
    开玩笑,独孤大小姐何许人也?不到十岁就能在深宅大院中斗庶母,护亲弟;十三四就敢跟亲爹作对,设计策,放男宠;刚十五就能女扮男装考科举,中进士,真正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人情已经还清,宋微可不敢再管她的闲事。
    第二件,是宋曼姬想离开京城回西都。
    当初宋曼姬与麦阿萨本是被奕侯魏观胁迫来的,与宋微重逢之后没走,生意是一方面,看顾儿子是另一方面。转眼宋微正式认祖归宗已过小半年,宋曼姬冷眼旁观,觉得大体可以放心,再见面的时候,便提出回去。
    宋微有些吃惊,问:“娘在这里待得不开心么?”
    宋曼姬笑着摇头:“是你麦叔的腿受不了。京城靠近东海,远比西都潮湿。去年秋冬,他那腿便时常犯疼。这眼看天气又要转凉,娘想着,你这里没什么事,不如陪他回去。他这些年,对咱娘俩,也算尽心。皇帝赏赐给了一大堆,但他最初图的本不是这个。我想着,该让他过几年舒坦日子才对……”
    宋微惭愧了。麦阿萨追了宋曼姬近二十年,还因为继子被迫到京城受了半年惊吓。自己对这个后爹,虽然没什么意见,却也谈不上真心关怀,说起来,颇对人家不住。
    就听宋曼姬又道:“你如今不比从前,说话行事,皆须记得自己身份。娘固然想在这一直看着你,但时日长了,未必不会拖你后腿。你懂得小心,娘很高兴。就怕有那无聊小人,兴风作浪。也有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以为能平白占便宜。眼下都是七爷跟你麦叔镇着呢。娘回了西都,咱们都省心。”
    宋微更惭愧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皇子王爷往长了做,打的尽是些临时凑合主意。但在身边人观念里,显然不是这么回事。这时被宋曼姬提醒,宋微才意识到,若非有穆七爷跟麦老板坐镇,西都来跟六皇子认亲攀交情的,估计排队能从休王府一直排到朱雀门去……
    宋曼姬要回去,麦阿萨的身体只是表面原因。怕跟自己的关系被有心人利用,才是背后的深层原因。宋微觉得自己真是不孝。有心挽留,反过来想想,目前皇帝健康状况良好,宪侯权势稳固,京城各方面都没什么隐患,宋曼姬两口子在这住着,才平安无事。一旦有什么意外打破平衡局面,即便身为皇子王爷,混个自保都不见得容易,哪能兼顾?而西都乃麦阿萨大本营,相较之下,倒是有保障得多。
    宋微托着腮帮子琢磨半晌,最后点头:“娘想回去,那就依娘。娘先准备着,我去跟皇帝请旨,再跟独孤铣商量商量,派个合适的人送你跟麦叔。”
    皇帝那里自然没什么意见。过得十余日,宋曼姬交接好生意,准备妥当,娘俩依依不舍一番,启程回西都。负责护送者,乃廷卫军龙骑尉薛e,并数名休王府得力侍卫。原来薛e本就定了秋天请假,回乡完婚,正好与麦老板一行顺路。薛三接了六皇子的差使,自觉重任在肩,直把宋曼姬当皇太后孝敬。宋曼姬知道他对宋微别有心思,却也明白先头是替宪侯背了黑锅,一路虽然冷淡,但也不至故意给人摆脸色。
    母亲走了,宋微惆怅了好些天。往长远想,走好过不走,遂释然。况且将来去凉州西关长住,往返西都十分方便,也没什么可难过的。如此一想,对申请去封地愈加热切起来。
    今年夏天格外热,初秋时节,还得穿夏衫。宋微又有钱又敢花,休王府里冰盆冷盘就没断过。只是不敢往皇宫里送,老年人脾胃弱,吃不得冰点。于是寻了几个难得的凉糕方子,叫御厨做给老爹尝鲜。毕竟,讨好皇帝,乃是当下第一要务。
    一日傍晚,宋微陪皇帝在御花园里聊天闲坐。这是个水边凉亭,皇帝靠在软椅上喝茶,宋微坐在临水的栏杆上喂鱼。
    他一条腿垂着,偶尔晃悠两下,另一条腿屈起,胳膊就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怀里搁着个装鱼食的罐子,不时掏出些往水面撒去。看见鱼儿们群拥而上,哄抢食物,便嘻嘻笑一阵,回头跟皇帝说句话:“爹,这有条特别大的!嘿,真笨,都抢不过小的……”
    皇帝通常“是么”,“嗯”,“哦”敷衍一下,还慢条斯理喝自己的茶。
    喂鱼喂腻了,宋微把鱼食罐子放到栏杆另一边,拍着栏杆柱子唱起歌来。
    皇帝看着小儿子的侧影。微风拂过,吹动他发梢和襟袖,随着高高低低的歌声飘啊飘。心想:他可以是天边飘忽不定的一朵白云,也可以是御池等待喂食的一尾锦鲤。还可以是……
    “小隐。”
    宋微回头:“嗯?”
    “独孤铣说你想去封地,他还要跟过去守西北。”
    宋微从栏杆上跳下来。心道我的爹哎,你老深沉这么久,可算开口了。
    期期艾艾道:“是有这么个想法,我看爹身子硬朗,而且京城住得总不太习惯……当然,不是现在就去,等过些时候。再说我也可以时常回来探望爹爹……这不,要听爹的意思么。”
    皇帝沉默片刻,问:“这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是,嗯,是我们俩的主意。”
    皇帝笑了。宋微觉得那笑里头内容丰富,有点不大敢深究,低头等候发落。
    “这主意听着好,可是,小隐,你有没有想过……”皇帝停下来。
    宋微抬起头。
    “你有没有想过,假若有朝一日,独孤铣对你不好了,会如何?”
    宋微想说,他不会。然而皇帝肯定不信。
    想说他敢对老子不好,老子阉了他个王八蛋。当然皇帝更不会信。
    假设真有那一天,真有那一天……无非拍屁股走人,或者把那诈死埋名的妙计拿出来实地演练一番,金蝉脱壳,改头换面逍遥去。想是这么想,胸口闷得厉害,更加不敢看皇帝,低头不语。
    “小隐,爹爹没法一直陪着你。你非要跟他好,爹爹也挡不住。只是,你们想的这个主意,爹爹实在不喜欢。你若当真想去封地,那便成了亲再去。爹给你选一门合适的亲事,再叮嘱几个可靠臣子,如此京中有人为你支撑,方是稳妥办法。不管将来他独孤铣如何,你始终是朕的六皇子,是咸锡的休王……”
    见儿子一脸呆滞,皇帝叹口气,又道:“你不必担心。此事宪侯一早便应了朕。你会娶亲生子,宪侯早在当初送你回来之时,便已经,答应了朕。”
    ☆、第一二章:各遵心意行其是,独伤怀抱怨昨非
    皇帝把要说的说完,不再多言,等儿子自个儿回神。
    宋微一只手无意中摸到栏杆上的鱼食罐,捏半天,罐子没扁,反把手指捏得生疼。
    淡淡开口:“我对女人硬不起来,爹你别白费劲了。”
    皇帝等半天等出这么一句混账话,不由得有几分恼火。仗着老脸皮厚,往儿子腰下瞄瞄,没好气道:“你对女人硬不起来?那你跟独孤铣怎么认识的?”
    宋微傻了。
    他万没料到独孤铣连这等糗事都捅给了皇帝。真是……猪神一样的队友。
    一时把独孤铣恨得牙痒痒,且对宪侯与皇帝之间的君臣关系重新考量起来。他却不知道,宪侯当初在何种情境下透的底:皇帝病得忙着交待后事,奕侯急得想对宋曼姬硬来,万般无奈,只得将六皇子真面目暴露出来稳住皇帝。
    不知独孤铣跟老爹招供招到何种程度,宋微没敢接下茬。心中愤愤,脸上淡漠:“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了。”
    皇帝一肚子恼火,强忍下去:“既如此,叫李易给你看看。”端起茶喝一口,“再者说了,这个事跟成不成亲,本没有必然联系。宁愿守活寡也要做休王妃的,你以为没有么?你自己不也承认,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未必始终不行。多试几次,没准就行了。”
    宋微气结。闹半天,最混账的老流氓,还是皇帝陛下。
    一股火噌地烧上心头,把鱼食罐狠狠撂在石桌上:“要娶,你自己娶,别来折腾我。你儿子我既不要脸也不要命,回头搞出什么没法收拾的烂事,别说没早提醒你!”
    说罢,再不理皇帝,抬腿就走,头也不回,径自出宫去了。
    皇帝盯住宋微离开的方向,直到那气哼哼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鱼食罐,看了看,轻轻放下。这罐子居然没被他一气之下顺手砸个粉碎,颇有些出乎意料。适才满肚子恼火,莫名散去。皇帝手指摩挲着陶罐微凉的釉面,脸上神情晦暗不明,在御苑寂静黄昏里坐着,久久没有动弹。
    宋微一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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