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左擎苍面前晃了晃,然后惊呆了。
    “苍苍……你……”
    “呵呵呵……”干涸而嘶哑的笑声,比哭还要悲伤,“唐煜,你现在满意了么?”
    唐煜摇摇头,他忘记了左擎苍看不到,“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走……”
    “走?走了你就会放过我?”左擎苍上挑的声线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委屈,“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为齐飞宇报仇了。”
    唐煜往前一步,感觉剑锋刺入皮肉,有细细密密的疼痛,“我不想伤害你的……那毒……”
    “毒?”左擎苍打断他的话,“你还真是提醒我了。唐煜,把痴情花的解药交出来!否则就算我现在目不能视,取你的命还是轻而易举。”
    “……”
    唐煜半晌没有说话,是不愿意给么?
    “唐煜,你听见没有!把痴情花的解药交出来!!”
    就算会被寒情花的毒性毒死也无所谓,他不要再被这样折磨下去了。
    他不想再继续爱这个毒药一样的人了。
    他想要这一切停止。就算死,也要死得干干净净,不要再被任何枷锁束缚。
    大约是由于瞎了,左擎苍一直竖立在面孔上的那一道防线似乎也随之崩塌,现在他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伤心。
    “苍苍……”
    “不要这样叫我!!!”左擎苍大吼一声,震落了几片樱花。
    唐煜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
    “我再说一遍。解药!”左擎苍说着,剑锋又进去了半寸。
    唐煜却仍然不做声。
    左擎苍忽然觉得很无力。
    是啊,他怕什么呢?
    只要那花毒仍在,自己杀不了他的。
    算计得真是好啊。原来情之一字,便是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最无解的毒药。
    惨淡地笑着,他松开了握剑的手,任那烛龙教的圣物无声地跌落在樱花瓣上。他摸索着,抓住唐煜的衣襟,拉近。那暖暖的香味一如他们初见时分,在桂香镇的客栈里,正与雪枫笑闹着,一回头,便看到一双明媚的眼睛。
    “给我解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算我求你。。。还不行么。。。”
    唐煜身上震了一下,那颤抖的感觉顺着他的手指传播过来。
    “苍苍……没有解药……”
    “……什么叫没有解药……”
    低低的,叹息般的声音,“根本没有解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中过痴情花的毒……”
    作者有话要说:俺最近懒散了。。。
    第 32 章
    “根本没有解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中过痴情花的毒……”
    唐煜的话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回放,明明并不高的声线,此刻却如轰雷般炸响。
    左擎苍无神的眼睛对着他的脸,神色间却已经染上慌乱。
    “……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什么叫没中过痴情花的毒!!!你不是说……”
    “我那是骗你的……”唐煜握住左擎苍抓着他的手,“当时只是看你之前似乎对我有好感,才想出来这个办法来捉弄你……我没想到……没想到会这样……”
    左擎苍霎那间,觉得自己心里的什么东西崩塌了。
    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沦陷都是被迫的。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愚蠢和痴傻,都不是自己自由的选择。所以就算被逼上绝路,也想着并没有输,只不过是因为一点小小的毒药而已。
    可到头来,原来自己一直在犯傻。。。
    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
    唐煜看着左擎苍一瞬间血色尽褪的面孔,觉得很害怕,他紧紧抓着那双冰冷的手,“苍苍,你不要这样。。。”
    左擎苍觉得自己在抖,控制不住地抖。他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呵呵呵的笑声,却是破碎而凌乱,宛如悲泣一般。
    “呵呵呵……没有中毒……”他蹒跚着后退两步,笑出了眼泪,由于脚步太过凌乱而被树根狼狈地绊倒。他茫然地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却又因为极度的混乱再次跌倒。
    他微微扬起头,干涸的眼睛无神地睁大,望向头顶万千繁华烂漫。
    “原来都是我自己……都是我自找的……呵呵……”
    脑中嗡嗡作响,那嗡鸣声在耳道里不断扩大,最后宛如海浪滔天一般,所有其它生息都消灭了,只剩下这单调而尖锐的嗡鸣。就仿佛是被笛声刺入耳道那一瞬间遭受到的创伤一般。
    渐渐的,嗡鸣声开始消退,余留下的,是一片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唐煜其实就在左擎苍身边,他想要将他扶起来,可是对方脸上那碎裂成片的惨淡让他不敢伸手,于是只能一遍一遍唤着对方的名字。
    可是左擎苍从刚才开始,就对他的声音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苍苍?”唐煜提高声音叫着他,却倏然住了口。
    细细的红色血丝,顺着左擎苍的耳垂滴落下来。
    这是……之前被笛音刺伤的……
    怎么会恶化成如此?是因为加上百月香的侵袭么?
    苍苍听不见了?!
    这个认知令他全身冰冷,他连忙拉住左擎苍的手,却见对方吓了一跳似地抬起头,些微露出几丝茫然。
    左擎苍张口,感觉自己说了什么,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而唐煜听到的,是两个变了调的字符,“滚开……”
    说完这两个字后,左擎苍也愣住了。他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又说了几个字,扭曲滑稽的音调,昭示着残酷的结果。
    他不止瞎了,还聋了。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棺材里面,四面都是浓重的黑暗和寂静,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出不去。
    他一把挥开唐煜,双手捂着自己的头,啊啊地叫着,仿佛迷途的孩童一般,脸上全是恐惧。他陷入歇斯底里,暴涨的真气从身体里炸开,冲断了附近的几棵樱花树,四散飞旋的花瓣如暴雪般铺天盖地。
    唐煜看着他的样子,心痛不已。几次想要上前抱住他,阻止他再妄动真气加重伤情,可是他几次尝试,都被左擎苍震开了,自己反而受了内伤。
    明知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徒劳地喊着,“苍苍!别这样!”
    而左擎苍则已经陷入全然的混乱和疯狂,就像是绝境中的野兽一般,悲恸地哀号。
    而汤显德追到此处时,见到的就是左擎苍怒吼着一道掌劲退出,而唐煜则不顾一切地迎上去。
    汤显德大喝一声,“魔头住手!!!”,随即一剑刺了过去。
    现在毫无还手之力的左擎苍,自然毫无抵抗地被那道银色剑光穿透了。
    而唐煜在那一霎那,只觉天地尽数崩塌。
    “不要!!!!!!!!”
    正道联军大破烛龙教,生擒教主左擎苍,成了近日江湖上最热门的话题。出岫城主汤显德因一剑重伤左擎苍,在此一役中声名大噪。而在之前的五邪会中与烛龙教交恶的雪山派也因为在这一役中帮助了正道,从原本的邪魔歪道升级成了亦正亦邪,上升到了一个中立的位置。
    此时,众人齐聚出岫城,商讨如何处置被擒的魔头。
    出岫城坐落在晏国南方的千云谷中。三面被青山簇拥,一面有河湾徜徉,头顶长年烟云缭绕。谷中奇花异草相映丛生,掩映着深处的一座精巧玲珑的城池。
    这座城呈不规则的圆形,由一道雪花石砌成的城墙围起,城中飞檐相错,楼阁成簇,清风过时,塔上悬挂的风铃都在清脆作响。
    城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味,仿佛是融合了百花的芬芳,却又比花香多几分婉转温馨,令人闻之欲醉,流连忘返。那是家家户户调制的香料融合在一起的味道,是世上任何奇香都难以比拟的味道。
    而在城东,有一座最华丽的庭院。朱红色的院墙,朱红色的楼阁,壁画上百花怒放,花神拖着美丽修长的衣摆,在花丛中轻轻掠过。花园里蘅芷丛生,奇花一片连着一片,清幽的小路上铺满了圆圆的石子,蜂蝶也几乎要醉死在这片温柔乡里。
    这里是唐煜的家,汤显德的府邸。
    而在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庭院下面,也藏着阴冷的地牢,阳光完全照不到的修罗之间,就连满城的香味也无法渗入分毫。
    瞎了聋了的左擎苍,被锁在黑暗深处,琵琶骨被穿透,铁链被钉在墙上。
    地牢守卫森严,没有一只鸟儿能够飞入。
    唐煜隔着铁栏,定定地凝视着黑暗深处的人。左擎苍斜躺在墙边,也不知道是清醒着还是昏迷着。唐煜比较希望是后者。
    越是看着他,唐煜越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他什么也做不了。。。纵然他是城主之子。
    正道的那些被左擎苍欺侮过的门派都叫嚣着要杀了魔头,汤显德身上的压力很大,而他作为出岫城的少主,却什么也做不了。
    唐煜死死攥住拳头,压抑着心里翻江倒海的自我厌恶。为什么他最重视的两个人,一个死,一个残,全都没有好下场?
    他明明已经尽力了……
    但现在不是他难过背上的时候,必须要想办法把左擎苍弄出去……不然那么严重的伤,怕是会落下永久的病根。
    唐煜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
    而出岫城正厅内,除汤显德之外,瑶山派以及惊鸿居的领袖白锁晨,七城剑派盟主安然,太虚殿大侍僧,乾坤楼江荼,以及正道其他几大门派的长老都齐聚一堂,商讨如何处置左擎苍。
    众人似乎理所应当认为应该将魔头杀掉,以绝后患。
    “慢着。”伴随着忽然传入的一声,唐煜手拿折扇,含笑踏入厅内。
    汤显德皱眉,“瑜儿,太不像话了!退下!”
    “爹。”唐煜向他爹行了个礼,“我认为杀掉左擎苍,不妥。”
    此言一出,整个正厅都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唐煜身上。
    汤显德暗道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总在关键的时候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难道他真的被那魔头迷惑了?
    “瑜儿!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正要将儿子喝退,一边的七城剑派盟主安然却倏然出声,“且慢,不妨听一听唐公子的理由。”
    唐煜感激地看了安然一眼,朗声道,“正之所以为正,魔之所以为魔,区别仅在一个仁字。心存仁,为天下苍生而杀,则为正。仁不存,为一己私欲而杀,则为魔。现在左擎苍双目失明双耳失聪,虽然他的天玄神功无法被废去,但被黑寒铁穿透琵琶骨,连行动都有问题,已经是废人一个,根本不能再对苍生造成什么伤害。而且自从他当上烛龙教住,除了向所有当年参与过灭魔之战的门派复仇外,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因此在下认为,既然我等为正道,便应存仁心,能不杀则不杀。若是为了无法放下的仇恨而杀,则只是为自己出一口气而已,这等自私之心,与魔何异?”
    “唐公子此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瑶山派代替凤歌前来的白锁晨哼了一声,清秀的面容上微带不屑,“出岫城还没来得及被人家报复,自然体会不到至亲被杀的痛苦。就这么简单的放过仇人,对魔头倒是存了仁,试问可对得起你自己的挚爱至亲?”
    听到此话,唐煜竟然抬起嘴角,一丝惨淡的笑容。
    “你怎知我没有挚爱至亲丧命于他手下?”他轻声问了句,随后却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亲友已逝,你就算把他千刀万剐,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头,还不是为了自己一时之快?再说,当初正道屠杀烛龙教千万教众,这笔债就不用还了么?我们正道的人命是命,烛龙教的教众就不是人了么?”
    “哼,唐公子,你这么维护那魔头,当初在烛龙教该不会是当那个当出感情来了吧?”乾坤楼副楼主有些讽刺地问道,话中已经隐隐带上几分侮辱之意。
    唐煜眼角微挑,折扇轻扬,“江副楼主,你可以污蔑我,但请就事论事,莫牵扯到其他。我在烛龙教一段时日,确实与左擎苍多有接触,所以才知道他本性不坏,只不过是天命使然,不得不从。”
    太虚殿大侍僧此时缓声道,“所以,唐公子的意思是,就这样放过那魔头?”
    “非也。非但放过他,而是让他活着,为自己犯下的杀孽恕罪。”唐煜转向大侍僧,“慈悲的大荒神为救天下苍生化身屠魔剑,不也留了魔神蚩尤一条生路,将他禁锢在永恒的黑暗中,为自己犯下的罪行忏悔恕罪。对一个魔头来说,杀掉他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有让他活着,才有机会让他知道自己是错的,不是么?”
    “哼,要瑶山派就这么忘了当日魔教杀上瑶山时血流成河的惨景,恕我等俗人办不到。”白锁晨言辞之间少有转圜余地。但在他话毕后,安然却忽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认为,唐公子说得有理。”
    七城剑派当初也是被烛龙教收拾得极惨的门派之一,此番听到盟主竟然这么说,令众人都有些惊愕。
    其实安然早些时候,曾因为误会被误认为是烛龙教圣子,因此在烛龙教中度过过一段时日。那段时间,左擎苍虽然一直对他心存怀疑,但一直周到地护卫照顾他,无论如何,两人算得上旧识。后来烛龙教把七城剑派打得落花流水,左擎苍却并没有杀他,虽然说是要留着自己的命羞辱正道,但他知道其实是对方在手下留情。
    加上唐煜说得确实有道理,与其杀了他,不如囚禁他,令他悔改。
    “杀掉一个废人,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这一次的战役正道虽然获胜,但是大部分的烛龙教众都成功撤离,不如暂且留着他,若是以后烛龙教又有什么动作,我们也好多一份筹码。”安然淡淡地说道,出尘的面容上有着令人难以质疑的清高之气。
    听到终于有人被说动了,而且这个人还是安然,唐煜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虚殿沉吟半晌,“贫僧也同意唐公子的话,只要那魔头真能悔改。”
    瑶山派和乾坤楼都坚决要杀掉左擎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看汤显德的意见。
    汤显德看了眼自己的儿子乞求的眼神,眉间微皱。
    那魔头已经那个样子,应该是不会再出什么乱子了吧?当时那么轻易就被自己刺中,想是已经雄风不再了。
    只是不知道瑜儿和那魔头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等问清楚以后,再决定要不要留着魔头的命比较好。
    分外溺爱儿子的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就这么杀了那魔头,的确是有些便宜他了。我出岫城的黑寒铁坚不可摧,阴冷非常,必然能将那魔头永世禁锢。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表示电脑不知道又抽啥风点了回复没反应。。。只好在这里表达看到初眠童鞋的长评后俺那激动的小心肝~~~初眠啊乃真是英雄啊~~~姐姐亲一个~~q(s3t)r
    第 33 章
    左擎苍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
    如果死了,为什么还能感觉到五脏中传来的阵阵隐痛,为什么还能感觉到阴冷的空气刺痛皮肤。可如果活着,为什么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全身动弹不得?
    他觉得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棺材里了,只是灵魂不知道为何还恋栈着。他觉得脑子里空空如也,很多东西过眼烟云一般闪逝,如流沙一般抓之不住。
    忽然间,一缕香味犹如轻柔的浮烟,缓缓延伸到他的鼻间。温暖的芬芳,似乎能把侵蚀周身的寒冷都赶出体外一样,宛如温纯的桃花酒,令人迷醉。
    可是这香味却另左擎苍全身僵硬,绝望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
    为什么就算死了还是摆脱不了这个香味?
    这噩梦,如果连死亡都洗不去,他该如何才能自由?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人将一块厚实的布料披在他身上,然后一双手臂环绕着他的身体,在他身后动作着什么。左擎苍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他整个人木木的,似乎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反应。
    唐煜用钥匙打开那连着墙壁上铁环的黑寒铁,左擎苍的肩膀已经被那锁链穿透,黑色的血迹铁锈一样附着在粗糙的锁链上,伤口有些溃烂,令人不忍多看。
    唐煜觉得眼眶发热,手有些抖。
    怀里的人,眼神空洞,什么光芒都不见了,死气沉沉的,就像灵魂已经飞走了一样。
    曾经那样骄傲的一个人,全身都散发着光芒一般,却被自己害成如今这幅摸样。
    自己生命除爹爹外最看重的两个人,一个惨死,一个已成废人。自己难道真的是命中带煞,凡是与自己沾染上的,都没有好下场?
    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他本就不该招惹左擎苍,两条平行线,不该有任何交点。
    可为何最后承受痛苦的都是他身边的人,他最看重的人?
    将左擎苍背起,在手下惊异的眼神中外外走。可是在走到地牢门口时停住了脚步。汤显德失望地看着他,目光中带着怒色。
    “孽子!!”
    唐煜低下头,恭敬地唤了声,“爹。”
    “别叫我爹!畜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与这魔头有染……”
    唐煜紧了紧托着左擎苍的手臂,垂下眼睛,“爹,晚些时候,孩儿再去向你说明。”
    “晚些时候?!”汤显德气的浑身颤抖,他儿子在烛龙教中被囚禁数月最后竟然活着生还,江湖上本来就已经传得不堪入耳,没先到现在却自己亲眼看见这样的情景。他蓄力于掌上,“放下那魔头,不然我连你这孽子一起拍死!”
    “爹……你答应过……”
    “我答应暂时留他一条命,只是以为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若是为了你们那些肮脏的勾当,我趁早把你们两个一并毙了!”
    “爹!”唐煜背着左擎苍半跪下来,“孩儿欠他太多,不能看着他受苦。他已经是废人了,爹,你就放他一马吧!”
    “你!”汤显德气的说不出话来,举掌便要劈下。可是那一掌到了面门上唐煜仍是不闪不避,汤显德心下一惊,连忙收了些内力。唐煜被那一掌震得发丝都飞散开来,头上一阵眩晕,好在及时稳住身形,没有惊扰到背上的人。
    眼见亲子就算这样还是不放开那魔头,汤显德几乎要吐血了,“你……你这孽畜……是真以为我不敢劈了你?!”
    唐煜吞咽下嘴里的血腥,回答道,“爹,孩儿保证,会派人好好看着他。他毕竟不曾伤害过出岫城一兵一卒,何必非要关在牢里呢?只要有黑寒铁,他就动弹不得,爹你还在担心什么呢?”
    “真是岂有此理!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么!竟然跟这些歪门邪道混在一起,你太令为父失望了!你忘了朱蜓是怎么死的?还是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早就已经忘了人家?!”
    “我没有忘,但我也记得是谁把小蜓送入虎穴的。”唐煜平静地回答,“他固然杀了小蜓,但我也害他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这份仇已经报了。爹您常教导我知恩图报,左擎苍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现在救他的命来报答他,有什么错么?”
    汤显德一听,感情这儿子是在怨自己当初把朱蜓送入烛龙教的计划,又是愤怒又是心虚,还有无可奈何。
    “魔头不能离开地牢!你不要妄想了!”
    “那我就和他一起住在地牢。”
    “真是反了你了!”
    “既然如此,孩儿带他回去就是了。”唐煜说着,转过身,背着人往地牢深处走去。
    “逆子!你给我回来!”
    唐煜知道这回把爹爹气的不清,但是他没有办法。苍苍已经这个样子,他不能再放弃他了。
    唐煜果真在地牢里住下来,而且把原本阴冷的地方来了个大改造。地面上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搬进了温暖舒适的床铺,升起了驱寒的火盆。而他在左擎苍的牢房隔壁也弄出来一间屋子,那是他自己的居所。
    每天早上他都会为左擎苍看一次脉,时常在药方中修改一些剂量。一日三餐也都是他亲自下厨,严格按照制定好的食谱烧菜,然后亲自喂着左擎苍吃下。
    但问题是,左擎苍不肯吃。
    即使把汤勺放在他嘴边也不肯张口,像木头人一样没有反应。
    唐煜没办法,只好尝试把他的嘴捏开,但即便是半强迫地喂下了药,过了一会儿也会被吐出来。看到左擎苍捂着胸口趴在床边连心肺都要呕出来的样子,唐煜急得满头大汗,嘴角都起了泡。
    一连三天,左擎苍水米未进,原本就虚弱的身躯现在更是如风中残烛一般。
    唐煜捧着已经凉了的饭碗,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人,心里翻涌许久的情绪倏然爆发开来。
    他一把摔碎了手里的瓷碗,对着左擎苍大声叫着,“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是恨我么!!我已经尽力了!!我明明已经给你解了百月香的毒!!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体里还会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做的啊!!!”
    他徒劳地喊叫着,可惜床上的人根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他觉得心口刀割一样疼痛。当初看到朱蜓后,心生疑窦,故意留在教中。除了想伺机带走朱蜓外,也知道正道把一个出岫城的人安插在烛龙教绝对不简单,故而想要调查清楚。他检查了左擎苍周围的所有物品,最后在朱蜓每月送给左擎苍过目的账本的墨迹中发现了百月香。
    百月香气味微淡,被墨香掩盖,若是每次下上一点,被施药的人根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就连大夫都检查不出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约齐飞宇在千年樱下见面,半逼迫地问出对方开始下毒的时间。之后,他用百叶雪莲配置出可以中和白月香毒性的冷香,放在身上,借着亲近左擎苍的机会解开对方身上的毒。如此便能在不惊动左擎苍的情况下护得二人周全。同时他又揽下看账本的差事,每当齐飞宇有接近左擎苍的机会,他便缠过去,令飞宇没有继续下毒的机会。
    到他离开时,白月香该早就被清干净了。
    所以在最后,他爹催动白月香的时候,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为什么左擎苍体内还会有?这是不可能的啊?
    他百思不得其解,看到左擎苍毒发惨败,他只觉得五内具焚,却已经无可奈何。局势已经被逼到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忘,再也没有两全的办法。
    而最后,在千年樱下,左擎苍面对他时绝望伤心的样子,令他知道苍苍误会了。可是他没有机会解释。
    而现在,他再怎么解释,对方也听不见了。
    不论他再怎么歇斯底里,对于左擎苍来说,只是一片搅动的空气,除此之外,毫无意义。
    苍苍恨他,这一点再也改变不了。
    这一认知令他感觉喉咙里一胀一胀的疼,就像要爆开了一样。无力的感觉漫天盖地,令他觉得自己像个废物一样。
    做人如此失败,他才是那个应该瞎眼聋耳的罪人。
    此时,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左擎苍虽然瞎了聋了,但是嗅觉还在。自己身上的味道,他是认得出来的。
    如果他恨自己,也必然不愿意吃自己做的东西。
    心思一动,他便快步离开,名人吧他临时的房间换到远一些的牢房离去,然后又去厨房做了一碗银耳粥,叫一名下人端去为左擎苍吃下。
    大约一个时辰后,下人拿了吃干净的空碗前来复命。
    唐煜捧着那只空碗,有些苦涩地笑起来。他总算吃饭了,这是好事。
    可是心里怎么那么疼呢。
    唐煜不敢再接近左擎苍的牢房,只是远远地看着,看下人把碗里的食物一勺勺送入左擎苍口中,直到一滴也不剩了,才放下心回去吃自己的饭。到了晚上,他也常常会趁着左擎苍睡熟到他牢房里去,坐在他的床边,静静看着他。俊逸的面容上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但还是有着几分憔悴,眉间微微皱着。
    他做恶梦了么?梦里是不是有自己呢?
    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常常一发呆就是一整夜。然后在天刚刚破晓的时候离开,好让自己身上的味道能够在左擎苍醒来之前散开。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三轮寒暑。
    似乎一切都平静下来。烛龙教的被破在江湖上沸腾了一阵,邪不胜正的真理又一次被验证,出岫城也一下子成了英雄,虽然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是用怎么样的手段取得胜利。但辉煌很快就回归平淡,江湖上永远不缺新鲜的传说事迹,比如说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飘渺宫两任宫主之战。
    而相比起来,出岫城中的生活就如隐居一般。毕竟这只是一座香城,城中居民只有一半会些武功,大部分的人都是靠制香卖香为生。
    唐煜的生活也很平静,只除了他爹总是想把他这个逆子导回正途,不停给他介绍一些豪门公子或是正道侠士。后来他不耐烦了,直接告诉人家自己不能人道,气得他爹嘴都歪了。
    除此之外,他每天的生活重点还是在左擎苍身上。
    百月香毒发,毒性侵蚀了左擎苍的眼睛和耳朵,他虽然施全力救治,但也只能稍稍恢复一点左擎苍的视力。但所得的效果也只是能让他看到模糊不清的轮廓,要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几乎不可能了。
    至于听力,则似乎一直没有改善。
    他仍然没有放弃,每天泡在书库里,翻查能治疗此种毒造成的伤害的方法。
    然后这一年的冬天,下第一场雪得时候,汤显德受了风寒,引动了沉寂多年的心疾,前一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第二天早上起来时人便已经没了。
    出岫城举城大丧,城民自发食素七天。
    唐煜在汤显德的灵堂前也跪了七天,为了自己的不孝。爹活着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好好尽过孝道,总以为自己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弥补,所以常常把疼爱自己的爹爹气得头顶冒烟。
    没想到,只是一场雪,就这样轻易地把爹爹带走了。
    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自己至亲挚爱离自己而去,什么都做不了。他面上麻木,静静地盯着排位上那几个冷冰冰的字体,满眼刺目的惨白,就像在嘲笑他的不堪。
    第七天他昏倒在灵堂前,被下人抬了下去。
    发丧之后,唐煜把自己关在屋里三天,谁也不见。三天后他走出来,整个人仿佛被风一吹就要倒了。
    他走去了地牢,左擎苍当时刚刚吃完药,看到一缕白影进入视野,同时鼻间传来熟悉的香味。
    习惯性的全身僵硬,左擎苍微微皱眉,面无表情。
    唐煜挥退所有下人,慢慢走到他面前,脸上全无血色,眼睛下面一片青紫,几乎要人不人鬼不鬼了。
    他忽然俯□,抱住了左擎苍。
    左擎苍开始用力挣扎,虽然全身酸软无力,但挣开眼前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只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唐煜分外固执,一动不动地抱着他。
    “我只有你了……”他无谓地说着对方听不见的话,一遍一遍。
    可是左擎苍却忽然一把推开他,趴在床头呕吐起来,吐得昏天黑地,最后明明食物都已经吐尽了,还在撕心裂肺的干呕。
    唐煜傻呆呆地站着,脑中一片空白。
    原来自己的接近,会让他恶心的么?
    原来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已经是如此大的痛苦?
    悲上加悲,伤上加伤,唐煜忽然觉得自己如此孤独。他想要逃开,可是双腿发软,扶着墙壁才勉强走出,然后靠在牢房粗糙的石壁上,缓缓滑坐下来。
    他捂住自己的脸,手心里一片湿热。他觉得自己一直在错,一直在弥补,可是不论他弥补些什么仍然是错。似乎他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或许,有时候,真的应该简简单单的直面错误,停止无谓而愚蠢的弥补。
    作者有话要说:懒散啊。。。为毛如此懒散。。。明明还有几章就结束了。。。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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