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并非自古就有纸钞,但信用货币的确是源远流长的,在最古代的时候,哪怕吃剩的野兽骨头,只要完整结实,也能用来换东西,并且可以推测这样的交易还有相当的历史。
    而后来到了青铜器时期,货币就逐渐变成各种形状的铜币。相比过去的骨头百分之百能用,这铜……小小的一片铜,自然就没有那么多实用价值。因此毫无疑问的是……铜币本身,就已经具备了大量的信用货币属性。
    但与纸钞不同的是,铜币无论如何,好歹还有作为铜金属本身的价值,而纸钞……如果信用出事,那就真的什么价值都没有了。换句话说……
    铜钱这东西,即便信用出问题,但只要作为朝廷处置得当,收放得法,事情还是能处理的,而纸钞就不一样了,这东西信用崩塌那就是完全和银行挤兑破产没区别了。
    因此占城国的事情造成的恐慌,绝不仅仅是各路纸钞持有人的惊惧联想,而是实实在在的触碰到了各路纸钞持有者的内心深处……
    对于一般持有纸钞的人来说,这玩意其实也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邪恶,就只是一种资产持有方式,或者说是一种理财产品罢了。
    ……而理财产品,最怕的不是暴跌,而是跑路,那是真正的血本无归。
    这样的恐惧不是在占城国废除纸钞之后才产生的,而是从纸钞这东西在众人的思想视界中出现的一刻就产生了的,不过是因为纸钞的种种便利,以及升值的事情,还有那来路不明莫名其妙的盗寇……让大量的人忽略了那个恐惧而已。
    而占城国的事情,则一瞬间引爆了这个恐惧……于是连锁反应自然开始。
    原本……
    其实东南岈诸国之中虽然没有李世民、渊盖苏文,李盛,这等人间豪杰存在,但其国中多少也有些教养传承,起码在皇家有。而一个天下共有的共识是……
    差不多所有的家长都会教育孩子,如果你搞不定一件事,那就直接敬而远之,用西方的话说,就是不要“做决定”。
    而对应到东南岈这一片的列国诸王,于他们而言……这纸钞当然也不是多么安全的事物,当然……因为亲眼目睹了占城国的经济爆发,列王心中自也有按捺不住的感觉,不过……
    反过来说,列王心中其实也从未真对纸钞多么放心过,下手还是比较保守的——而这本该救他们一命,或者至少说……在日后十有八九会出现的无限增发货币的事情发生时,在潜意识里警告他们,让危机出现的晚一些。
    然而……占城国一出事,本来苦苦兜着不敢放开了聚敛的暹罗、吕宋等国国主,纷纷躺枪,一瞬间国中所有人都开始脱手留存的纸钞,重新换取金银,北边帝国贩来的资产,以及粮食!
    总之,绝类挤兑潮的情况就登时出现了,然后……也就有了王景等人得知消息,当场原地升天的场面。不过……
    这样的情况李二不是没料到,但尽管如此……
    实际情况很简单。
    东南岈前段时间闹得匪寇问题,当然……就是李二出的手,或者毋宁说,他就是真正的主谋。至于目的,其实也很简单,为了击败竞争对手。
    纸钞这种东西,说到底也是一种“郡县”,用来将天下的生产要素统筹管理,同时又赋予百姓自由度的一种东西。而既然是郡县……
    那么纸钞当然也和城池一样,安市城本身当然不在乎自己是大唐的城池还是高句丽的城池,但大唐不得不在乎。对于纸钞也是一样,既然要搞郡县……
    岂能不囊括四海而郡县之!
    而在李盛的神书当中,李二已经知道了,这纸钞虽然名义上相当于铜钱,但实际上还是有所不同,纸钞本质是类似钱庄银票一样的东西。只不过由于是由朝廷出面,因此自然的具备了货币属性,调控经济增减速度,控制资源运转……
    但这一切不是没有成本的。
    纸钞既然借了朝廷的威信而存在,那么反过来说……一旦纸钞的信用出问题,朝廷的威信也必然跟着出问题!
    而朝廷的威信如果也跟着出问题,下一步麻烦就大了……
    而李二担心的自然就是这个。即便是……大唐的纸钞系统没有被冲击崩溃,但一定还是会受到冲击,这种冲击本身是一定会出现的,那么……也就相当于朝廷的威信还是会受损。当人们开始恐惧围绕纸钞发生的事件,自然就会恐惧纸钞本身,而连带着怀疑“朝廷”这东西也就必然会出现。
    而随着东南岈诸国纸钞系统崩溃……
    紧随而来的,江东的海商和水手们也悄然开始减持手中的纸钞……将其换成金银。
    原本大唐对于纸钞的推行就相当困难,因为国中的财富规模实在不小,而不少历练出来,从满脑子就知道屯田的土地主变成海商的精英们,显然也不可能轻易接受将手中的资产都换成一种全新的事物,故而基本上都有所保留。
    现在因为东南岈纸钞之变发生,大唐的江东一带自然也出现了和东南岈相似的情况,纸钞的价格……开始下跌。
    并且不是一点点,而是触目惊心的级别……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些优势就体现出来。
    因为这一次……东南岈的纸钞危机,说到底李二君臣的暗中使坏起码要占一半以上原因……而也正因为危机虽然是自然存在,然而却是李二主动触发的,因此准备当然就相当充足……从一开始,李二就没打算一次性将纸钞推广开来,而是在国中悄然布局,只将这东西的名目用各种各样的渠道透露给大众,有限的推广。
    之所以要有限的推广,当然不是因为李二优柔寡断做事不透彻,而是因为这一步压根就不是真正的关键一步。
    真正关键的一步,是这场危机本身,李二打算利用这次纸钞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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