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用膳后半时辰,王留见她强忍浑身酸痛,默不作声的将沉苦无比的汤药摆在她桌几上。许临清想装作没瞧见,但那人执着的眼神很直白:必须喝完。
    许临清眼不见心不烦,皱着眉头忍住要吐的欲望,端起汤药便一饮而尽,王留见状才满意的出门,正好撞上来找许临清的齐尔。对了,齐尔!女子眼神一亮,朝男子招手道:“快快,快来。”
    “有糖没?捻一颗给我。”齐尔凑近听到后,赶忙在身上翻找,女子期待的瞧着他能变出个糖丸。
    一会儿,齐尔终于摸出了个,呃,荷包——
    许临清等待半天就等到个不能吃的荷包,她抿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藏这么深,有没有糖?小尔,王留的药真他大爷的苦,比我的命都苦。”
    “有,有,有,我正在找。”他也急得不行,女子被苦得五官紧缩,踢到王留这块硬板,她不得不吃苦头。
    好不容易找到块蜜饯,许临清眼神放光的抓过他的手,嗷呜一口便把蜜饯吞到嘴中,发苦的口腔终于迎来了救星。
    呼,她长叹一口气。
    齐尔看着方才被她抓着的手心,还有似乎被她唇齿触碰到的指腹。目光幽怨的望着她。
    “怎么了?一块蜜饯儿!不会这么舍不得吧。”女子会错意,很是惭愧,差点想吐出来还给他。
    “没,没有。小姐早些睡吧,齐尔回了。”少年隐晦的垂下眼眸,公事公办道。
    许临清颔首,不知为何近几天齐尔好似故意与她拉开距离似的。少年的心思难猜啊,她是猜不透。
    许临清单手执书,身上披了件薄衣裳,烛火摇曳晃的她眼疼,叹了口气干脆放下书。正思忖着,外间有人低声道:“主公,有客拜访。”
    她应声,里头穿着素衣,外头披上了大氅。朗声道:“请她进来吧。”
    外头有轻微的响动,帐帘被拨开,从外头风雪里走进个身着一袭颜色鲜亮而明快的红衣女子,她手握寻夜灯,暖黄与艳红交织,十分惹眼。下身配着绛墨色的裙面,款步走来。
    “哎呀,好久不见啊,你还没死!?”这不知是问好还是盼丧的话从姑娘口中蹦出来。许临清摇摇头,无奈道:“本人命大,实在抱歉。”
    “啊,不用抱歉!死前把你家齐庆、齐尔交给我,你就可以安心合眼了。”
    “说你滥情,你每次都只提他们二人,说你专一,一人都无法割舍。”
    女子故意长叹气,佯装无奈道:“大的清新俊逸、小的明眸皓齿,这叫我如何抉择?”
    “不必抉择,都不是你的。”许临清轻笑,不客气的回敬道。
    “诶?话怎能说的这样满,万一哪天齐庆、齐尔对你失望,转而投到我的怀抱呢?”
    “...夜已深了,阿日斯兰,可以回去做梦了。”
    斯兰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你这人真没意思,跟个怪物似的圈着他们,却又从不肯为他们打开心扉。他们爱你,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慎言。”斯兰想看到女子破防,或者哪怕是一丝的情绪波动,但她只得到了许临清的淡漠一眼。
    可斯兰是何人?她可是能跟这个冰块一般的心狠女人成为多年好友,虽然对方不承认的人。
    她抛开方才的埋怨,又兴致勃勃追问道:“你老实告诉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爱上过谁?”
    斯兰自觉她的用词已经非常宽泛,爱过都算数,按照斯兰的阅人速度,六年她已经爱上了几十位草原勇士,日夜享受他们年轻、炙热的身体与贪恋的情人口吻。在她看来,这样沉浸在情爱与帷帐中的虚度光阴才是享受人生的正确方式。所以她完全不理解许临清为何非要过着像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没有。”对方答得干脆,她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随着她的话一同掷地的是帐外齐尔本就酸涩沉重的心。他垂下眼眸,在无人处露出几分脆弱。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但他仍有奢望、想象的余地,如今亲耳听到女子的答案,他才明白一切假装无知、假装无觉的坚持是苍白的,是水面上浮起的泡沫,经不住真言的刺破。
    为什么,他止不住想,他做的不好吗。他从未想过居功自傲,经年累月的付出与祈盼,他从无知的少年逐渐成长,随他的年岁一同长大的,还有他对她的爱慕、依恋。这些稚嫩模糊的情感不停生长,终于有一天破土而生,成为情根深重的见证。
    可她眼中从未有自己。他黯然的想,他没有抱怨,更没有责怪。他只是心钝钝的痛,其实或许真如小姐所说,他在她眼中只是个云雀,闲来逗弄,却终究只是不走心的玩物。是么?
    原先不在意的种种,无法忍受般处处涌现。她是弦月,是无心无情的神女,她是一人破万军的勇士,无论她是谁,都与他毫无关联。他不停的追,不停的不舍,不停的苦涩。在浩瀚星河下他凝望她深邃的眼眸,依依不舍的留恋她每一次的离别。此时此刻,他很想回到懵懂无知的年岁,像那时一般自然的将糊涂、青涩的感情萌芽藏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狼狈的让它经受雷雨闪电。
    可是喜欢,就像少时被虐待、殴打时青红的嘴角,是藏不住的狼狈。
    “齐尔弟弟可是脚步沉重的走了,你不去追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斯兰嬉皮笑脸的说,惹得许临清抬眸,道:“你不是喜欢吗?追去便是。”
    斯兰敏锐的感受到女子往常平如古井的心中似乎泛起了涟漪。但她坏心的想,她可不准备提醒这人。
    “我喜欢的是他们兄弟二人一同服侍我,相似的俊颜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二人一起讨我欢心,在床上陪我夜夜笙、纵情声色,多过瘾啊!”
    “你根本不爱他们,只是将其当作取乐的工具。”
    “那你呢?你不是把他们当作工具吗?你敢说你没有发现他们的心思?还是你故意忽略,惹他们肝肠寸断却偏偏不舍你。”
    她这话说的激烈,许临清也难免染了几分气性。
    “他们报我之恩,替我做事的这些年我从未亏待,诚然我确实将他们当作工具,但绝无亵玩、桎梏之意。待事毕,天高海阔,他们自有天地。”
    “哼,话说得好听很,若他们天地不去,非留你身侧,你又该如何!”
    “斯兰,夜深了。请回吧。”许临清疲惫的扯下大氅,随意搭在架上,见斯兰仍端坐着。
    “我原以为你半夜来访,是有策商谈,没想到你便是如此依活儿女情长么?”许临清痛心道。
    “你无需故意激我,一者此次我来就是为了看你,二者儿女情长又如何?我只是瞧不惯你谁都不放心上的样子。你知道你如今活的像什么?”
    “行将就木。”她冷冷的丢下一句便起身,纤手一挥帘子被抛起摔落。
    许临清坐在床榻细细想着这四个字,从何时开始她半分念想都不给自己留?她不是无情无欲的怪,她有说不出口的淡淡心悦。她厌倦局中人,无论是否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勾着死亡与背叛。如果说是否有段日子她过的还算轻松惬意,众兴镇也许算是。只是无论是年瑾还是叶昭君,他们都不只是她希望的平凡模样。渐渐的,她只能淡忘。
    如今,让她谈爱说情,太过牵强。心悦如何,喜欢如何,她不沉湎过去,也不敢奢望未来。她只把握当下,专注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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