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用饭吗?我吩咐厨房..”青年沉铭破开回忆中的迷雾,站在她身后低语。
    “媛姨已安排好了,我今日便在您府上叨扰一顿。”
    家宴虽然简单但看出来处处用心,从正食到酥点都是许临清偏好的。何媛客气贴心的照顾她,就连对她颇有微词的沉父竟也安静坐着,未曾朝她发难。
    许临清在席间未敢多停留,用完餐便客气起身道别,杂事烦扰还请谅解。何媛还想挽留,但见许临清似乎要与沉铭单独说几句话,便支开仆从,任由他们二人往后院花林去。
    许临清先开口笑道:“方才席间,真是温馨。你如今年岁还承欢父母膝下,真令人羡慕。”她这话没有不忿的刺语,只是真挚的慨叹。
    沉铭在她左侧,低头望向她额边的錾花掩鬓,道:“你若喜欢,可以常来。”
    “如何常来?我并未忽略尊公待我的不满,也觉情有可原。如今行已至此,我今日来是想问你。”
    沉铭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也感觉到朝堂背后那只手也许...
    “你当明晓圣上惯使的手段,六年前的许家便是如今的沉家。沉家子嗣延绵并非是好事,身为沉家当家你浸淫其中苦不堪言。若是,若是你愿同我合作。”
    沉铭听明白后,沉静的面庞多了几分柔和,没人知道他心里的春花飞扬。明明是拉他进悬崖,他却喜悦。
    只有他知道,这是许临清时隔几年第一次走向他。他知道,这是他来之不易的机会。
    只是他拒绝了。
    “不可,我不能拿整个沉氏去赌。”
    尽管是意料之中,但许临清还是感受到内心的一块坍塌。塞满月光的马车终究从她的心路上驶离。她坦然的看向沉铭的眼,点头道:“好。我知晓了。”
    推己及人,若是她,也会跟沉铭选一样的路。家族的荣耻是钉在他们每个京城子弟脊背中的长钉,贯穿腹背。她幸运在家族凋谢,从此无人可依但也无人可缚;继而可以跳出君君臣臣的牢笼,去凝视皇权。
    沉铭十六岁时,便是如此,二十六岁更是深沉,背负着整个沉家的荣辱兴衰。
    他沉默的看着许临清,尽管极力掩饰他的挫败,眉眼中还是落了寒肃。许临清停下脚步,举目远眺道:“我从未需依仗你的心悦,也接受你的家臣难免,但若以后敌对,希望我们都不会留情。”
    “我曾与你说过,战死沙场是我最想要的结局。此句仍字字言之,告辞。”
    她有礼辞别,转身后没察觉沉铭伸出的手,被遗留在此地的沉铭手指还维持着想挽留她的握姿,加上梦境中离开的她,这是多少次他没有握住她的手了?
    记不清了,几年间他一直在梦离别的梦,当现实真实发生后,他反而没有感觉了。只有沉默、冷静、空荡的心。
    她一定以为他昨夜的告白言辞是假的,是虚妄的。她一定觉得自己将她排在珍视之事的最后,她一定觉得沉府较她笃重。她,沉铭心中有一场无声的海啸,在海上奔涌肆虐,但海边却风平浪静高悬水墙。在看见她冷漠的眼后,沉默的后退。
    藏了这么多年的喜欢,好不容易说出口,却....
    高大的背影下竟有下坠的泪珠,为了她,他不得不...重新走到与她对立的位置。
    回到府中的许临清召齐庆,男人快步来时正看见她的主子正闭目沉思,他自然而然的立在她后侧为她放松肩颈,按摩头部。
    女人轻笑,道:“这些事是齐尔讨巧惯做的,你性子内敛,往常不为。”
    许临清不知齐庆早已想象了无数遍,动作自然贴切。
    “主子未来京前,也并未频繁头痛。”
    “头痛是旧疾,你远在临城并不知晓,我在众兴镇曾撞落山崖。”
    齐庆在她身后愣神,手中的动作停顿,他的脸上爬上愧悔,道:“属下不知,主子,严重吗?事后有无疗伤?我可曾伤到您的旧伤。”
    许临清笑出声,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骗你的。只是思虑过重罢了。”
    齐庆想看她的表情,于是从身后跪立在她身侧,抬头望她。
    许临清看他眼中藏不住的关心和恳切,伸出手抚平他的眉头,道:“往常还不觉得,如今看你紧锁眉头,倒一下把我拉回初遇你的时候,满脸戒备,愁思盈满。”
    “那时候我就在想啊,一个单薄的男孩,脸上是如何有如枯井般的死寂。”
    “是主子救了我。”
    女人收起笑容,重新变得深不可测。她平静的摇头,说:“人度不如自度,不是我救了你,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每个人都要度自己。”
    求人不如求己,她的手贴上齐庆的侧脸,柔声道:“我要亲自去钦州一趟。京城还未到时候,你暂且替我守着吧。各堂口皆可调动,如遇急事免报自择。”
    齐庆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他面色常淡,叫人瞧不出明显。
    然而许临清猜出他心中的忐忑,接着道:“刘师不日入京。你且宽心,你与他已足够。”
    “京中布置一切照旧,藏身暗处。”
    “城中几位,当狗逗逗罢。”
    齐庆只有应下,他素面望向许临清,眼神中竟有几分乞求。
    “主子,我,我可否问您要带谁去钦州?”
    许临清回道:“当初钦州一事便是齐尔查,此番带他去也是京城无你不可为之。”
    齐庆虽心知此举明智,但在许临清的纵容下竟也会有淡淡不满。
    “主子,你才归京,便又要离京,我,我....”惯常寡言的齐庆难得流露出不平的情绪,无论如何许临清也不舍得拿主子的威严压他。
    “好齐庆,替我守好这,等我回来。”许临清的手指摩挲着他的额角,语气中是少有的亲昵柔情。齐庆想她就是这样的女子,外表冷淡、难以高攀,但她有一颗比谁都热忱的心,偶尔透露出的温柔可以溺毙她眼眸中的任何。
    “对了,替我书信一封,给陈谋,让他手脚未断立即赶到寒北十三关,顺便扯好失联几月的解释。”
    “是。”齐庆领命立即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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