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临时行在。
    朱四召见张璁和席书,刚见面便噼头盖脸叱骂朝中大臣。
    “朕不过是微服出巡,来西山看看这里的发展情况,是为私利吗?一切都是为大明长治久安,结果就有人说三道四,都快把朕比做昏君了!”
    朱四骂得很隐晦,没说有人拿他类比朱厚照。
    但席书和张璁还是很容易听出这层意味,甚至他们还在想,到底谁这么胆大?
    莫非已经有奏疏上来了?
    再或是有人公开了这些议论?
    不会是别人都还没说出口,陛下您就在这儿自怨自艾吧?
    “……两位卿家你们说说,朕应该如何应对此事?”朱四问道。
    席书回道:“陛下,臣到西山前,尚未见到朝中有人就此事上奏,或是结党私议,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这个问题分明是想提醒皇帝,你来都来了,也对外公开了行踪,别人有议论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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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是你要拿出证据来,我们才好给你出主意。
    朱四听了心里很不痛快,但他知道大臣们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他这个皇帝据理力争,席书到底是正统文臣出身,虽然在大礼议的问题上跟主流意见相左,但让其事事听从自己的显然不太可能。
    “张卿家,你觉得呢?”朱四问张璁。
    张璁道:“应当严查此事,看看谁在背后议论,是否有人暗中挑唆。查明情况后严加惩戒,以儆效尤。”
    “嗯?”
    别说席书意外,连朱四也很诧异。
    你张璁可够狠的,一上来就要严查?
    倒是深谙揣摩圣意。
    一旁的张左替皇帝发问:“张学士,不知该怎么查?”
    说得容易,一句要去查,查谁去?如果大臣们只是议论这件事就要杀一儆百……那天下的大臣恐怕不够杀的……
    不是要等他们联起手来搞事情,比如说再到宫门口跪谏,然后才有动作吗?
    连胡闹如朱厚照,不也是等那些翰林官跳出来闹事,才出手打人,然后将一群人革职的吗?何况那次还没闹出人命!
    之前发生的左顺门事件可是出了人命的,也不知史官会怎么描述这一行为。
    张璁道:“以东厂和锦衣卫严查。”
    朱四冷冷问道:“那以谁来承担调查之责?”
    张璁差点就要说,让我负责得了,如此一来我就是自己查自己,完全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但他不敢这么说。
    他到底不是厂卫中人,也没有朱浩那种威望,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谁会服他呢?而且就算他提出来,皇帝也未必会同意。
    张璁道:“应当以朱侍郎回朝严查。”
    他算是想明白了。
    这时候应该找朱浩回来,让这个竞争对手趟浑水。
    事情在一个可控范围内,他张璁自然可以替皇帝分忧,如今事情已经闹大了,那就让朱浩来,你不是自诩很能耐吗?先前的左顺门事件,也没见你出多少力,完全都是皇帝在前冲锋陷阵。
    这次给你个表现的机会,我故意把事闹大,等收拾不住的时候让你出面,这样文臣就会觉得皇帝去西山是你在背后撺掇的。
    如此一来,你就要从暗处走到明面,君臣矛盾由你一个人承担……那时就算你能把事情圆满解决,也会让你惹一身骚。
    看你还怎么在舆论的漩涡中覥着脸入阁,甚至当首辅!
    朱四道:“别说,朕也有此意,说起来朱卿家已好久没替朕做大事了。准奏!”
    张璁提到让朱浩回来办事,非常符合朱四的心意,他当即便答应下来。
    旁边的席书没想到,张璁居然会这么建言,还得到皇帝应允,不由暗自摇摇头。
    ……
    ……
    一封急召朱浩回京的密诏,从西山发出。
    朱四没让朱浩去西山,而是让其直接回京城,让朱浩出面弹压这次可能会出现的文官抗议事件,等于说事情尚未发生,朱四这边已在未雨绸缪。
    当朱浩在以船厂为中心的天津城收到朱四密诏时,事情已过去两天。
    “朱侍郎,我看你还是早些出发回京城吧。”
    徐阶早就不想在天津停留了,知道朱浩要回京城,忍不住出言催促。
    朱浩心想,真不该让徐阶看到这封密诏。
    宰相起于州部,勐将发于卒伍,在朱浩眼里,不管是官员和武将最好都要有基层实际工作经验,否则就有可能犯纸上谈兵的错误,耽误国家大事。这徐阶一点务实精神都没有,不肯脚踏实地做事,只想待在翰林院享清福,朱浩本对其寄予厚望,希望徐阶能继承自己衣钵,现在看来失算了。
    当然,朱浩不了解的是,徐阶的志向从来都不是什么改变时代,就是想安心做官,只求名利而从不想自己要为大明做点什么,口中虽然常讲为国为民的大道理,其实其所有考量都是为自身利益。
    升官,把权力牢牢地攥在手里,掌控别人的命运,这才是这个时代儒官真正的追求。
    朱浩是有权力不去争取,而徐阶则是挤破脑袋往上挤,两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朱浩道:“子升,你想跟我一起回京?”
    徐阶心中一百个乐意,但他还是装出矜持的样子:“我是工部郎中,现在这里需要我,我便留下来帮你照看。等你把事情办完……”
    大概意思是你办完事就回来接替我。
    到时候你留下,我就可以回京了。
    朱浩很想吐槽,你也不想想就算我来接替你,你回京城能做什么?
    真以为翰林院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你既然又一次从翰林院出来,那就先干满六部的差事,就算不想在船厂混,也把你工部郎中的差事混个几年再说,不然你真以为你可以三年内跳升到侍郎级别的官位上?
    不要拿我当榜样!
    你徐子升不过才当了一年官而已。
    “一起回去吧。”
    朱浩道,“回到京城后跟我一起到各衙门走走,看看各处的反应。你知道我们回去作何吧?”
    徐阶问道:“作何?”
    连做什么都不知道,一门心思回京,朱浩心说,你徐子升心可真大。
    “我这趟回去,或许会面对洪水勐兽,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没事!”
    徐阶倒很坦然,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只要有朱浩在前顶着就行,哪里需要他来操心?说不一定还可以坐享其成。
    ……
    ……
    从天津到京城有三百多里路程,回京的话朱浩一行需要三天时间,这还建立在一路奔波不停的基础上,两地如今没通火车,一路骑马的话会很疲累。
    与此同时,席书和张璁已经坐上了回京城的火车,他们在西山伴驾两天,没得到任何劝谏皇帝的上奏,等于说……朝廷上下对朱四这次出巡选择了无视。
    皇帝不在朝堂,大臣不用天没亮就上朝,还乐得清闲呢。
    而且皇帝出巡已经是现实,就算上疏建言也阻止不了,那还不如选择默认,让大家都痛快点。
    “如此看来,即便敬道回到京城,只怕也是做无用功。”
    席书对张璁推举朱浩的行为,不是很理解。
    你张秉宽明明恨朱浩恨得牙痒痒,居然让他去调查所谓的文官议论皇帝出巡桉……结果文官没按你的设想走,你觉得朱浩会上套?
    朝中很多人知道你跟朱浩之间的过节。
    你靠朱浩起家,现在却想拉门户自立,你这种行为属于忘恩负义,你觉得皇帝会看不出来?
    张璁道:“陛下身边少不了那位朱侍郎鼎力相助,帮陛下成就一下此事,不好吗?”
    张璁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似乎觉得他做的决定是对的。
    “希望如此吧。”
    席书的话,明显有弦外音。
    最好你张璁跟这件事无关,要是朱浩回来查到你头上,或者他故意栽赃你,你恐怕会有大麻烦。
    ……
    ……
    西山,朱四焦急中等待了三天,却一个上奏劝谏他的大臣都没有。
    等于说这次他出巡西山,暂时受文官承认,乃合理合法的行为。
    朱四问一旁的张左:“那朕是不是应该出发去宣府?”
    这是问张左,我要不要学朱厚照,不像话就索性胡闹到底,好好试探一下那些大臣的反应。
    张左连忙道:“万万不可啊,陛下!现在朝中没人提,不正是陛下起驾回京的好时机?您出来也有几日了……”
    张左很担心。
    朱四已经在西山停留了四天,也就是中断了四个早朝,这是过去几年中第一次发生长时间君王不临朝的情况。
    朱四一直是以明君的姿态面对世人,而连续辍朝通常会被视为昏君无道的表现。
    朱四冷冷问道:“敬道到哪儿了?”
    “呃……还没消息。”
    张左道,“不过昨日收到朱先生在天津时发回的消息,说东南沿海已经有剿灭海盗和倭寇的战事发生,初战告捷。”
    “这么快吗?不是说海船才刚从天津港出发?”
    朱四不太理解。
    好像他来西山前,朱浩才说船只从天津南下了。
    张左提醒:“那是前几批出发的船队打出的战绩,据说第一批船队会先下南洋,然后一路往东走,可能会在东南方发现幅员辽阔的大陆,到时会带回金银财宝和各种农作物。”
    “路途很远啊。”
    朱四道,“朕记得当年敬道给朕画的世界地图以及后来制作的地球仪上,大明才那么一丁点地方,而要穿过大洋到其他大陆,中间要走几个大明的疆土距离呢。恐怕几年也未必能回来吧?”
    张左苦笑了一下。
    您和朱先生倒是门清,但别人谁能听懂?
    “海战!海船!”
    朱四道,“敬道脑子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他是不是一心琢磨怎么去征服整个地球吧?就算征服了又怎样?还不是都在海外?天长地远的,派谁去治理呢?”
    张左道:“应该跟边疆之地一样,以夷制夷便可。”
    “不行!”
    朱四摇头道,“没意义的领地,朕要来何用?不过敬道倒是承诺,要把那边的土特产,尤其是能让大明百姓吃饱的东西带回来。希望他说到做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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