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林叶回到家里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疲惫,前所未有的疲惫。
    以他的实力,其实不该出现疲惫才对,毕竟也只是熬了两个夜的事。
    然而这种疲惫并非是身体上的,他这两日都没有停下来,是因为停下来脑子里就会出现钱爷,会出现萨郎。
    两天,他杀了能有一万人。
    可别说是杀一万人,就算是杀十万人,也不可能换回来任何一个人的命。
    正因为这样,多杀些就对了。
    既然换不回来,那就多杀一些陪葬,一万人不够,那就杀两万。
    此时杀了,以后再杀,杀多少都是亏的,为什么不多杀些。
    回到院子里,林叶轻手轻脚的去偏房那边洗漱,进门才发现木桶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旁边也放着给他换的衣服。
    小姨那个屋子里的灯火没亮,子奈那个屋子里的灯火也没亮。
    林叶把门关好,脱掉衣服,坐进木桶里的那一刻,好像整个世界都换了似的。
    坐在木桶里,林叶闭着眼睛思考着,这几日来发生的事。
    可不管他多刻意的绕开悲伤,那悲伤还是好像水一样,无时无刻的不在侵染着他的身心。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最终还是感觉到了脸上那被泪水滑过的痕迹。
    他捧起水洗了脸。
    换好衣服出门,发现所有屋子里的灯火都亮了。
    客厅里,小姨坐在那看着他,小禾姑娘站在门口,子奈则手里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碗,还在蹑手蹑脚的从厨房往回走,看到林叶出来,子奈随即有些小尴尬的笑了笑。
    她们一直都在等,只是不想在林叶需要独处的时候打扰了他。
    林叶进门,拓跋云溪指了指桌子上的饭菜:“看到了吗?三荤三素,热气腾腾。”
    林叶道:“多谢小姨。”
    拓跋云溪:“每一样,都不是我做的。”
    林叶:“......”
    拓跋云溪只一句话,就让这个心情阴郁甚至可以说冰寒的少年,一下子就有了些放松,有了些笑意。
    拓跋云溪从身边拎起来一个酒坛:“酒是我带来的。”
    林叶又笑了。
    这个晚上,三个漂亮到能让神仙都嫉妒的女人,陪着这个少年喝了半夜的酒,说了半夜无关紧要的话。
    讲故事,说笑话,小姨说每个人最少拿出来一个压箱底的笑话才行。
    他们喝酒,大笑,一直到天快亮。
    拓跋云溪在林叶回来之前对子奈和小禾说,他很累,但他不是身体上累。
    以林叶的修为,只需要盘膝吐纳一刻,就能横扫身体上的疲惫。
    他的累,是在精神上。
    所以拓跋云溪说,让他放松下来的办法,不是让他不被打扰的安安静静的睡一觉,咱们就得打扰他,让他没时间去想那些其他事。
    让他笑就是了。
    因为他一定睡不着,他只要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事情,和各种各样的人。
    清晨,她们三个都在客厅里睡着了,每个人睡着的样子都很美。
    林叶回到里屋抱着被子出来,给她们三个都盖好。
    这半夜聊了那么多甚至可以说毫无营养的话题,却让林叶真的轻松不少。
    他走到院子里盘膝坐下来,闭着眼睛呼吸吐纳。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他睁开眼睛,有一束阳光刚好透过树枝的缝隙,落在他的脸上。
    林叶深吸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屋子里,她们还在睡着。
    林叶起身,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然后迈步出门。
    他走出大院的那一瞬间,拓跋云溪就睁开了眼睛。
    她扶着椅子起身:“我回屋睡了,这里装睡太累。”
    子奈也睁开眼睛:“我想和小姨挤挤......”
    拓跋云溪:“不行。”
    子奈:“就一次......”
    拓跋云溪道:“一次也......”
    话没说完,子奈一只手拉了拓跋云溪的手,一只手拉了小禾姑娘。
    “走走走,三个人一起睡,挤着暖和。”
    拓跋云溪看了看外边,已经入冬,她第一次没有那么固执,大概......不是因为这冬天真的冷。
    拓跋云溪其实也有些洁癖,以她这样的身份,若没有些洁癖其实才奇怪。
    三个女人洗漱后,换了衣服,都坐在床上的时候,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尴尬。
    子奈是尴尬最少的那个。
    她往床上一扑:“我睡中间。”
    小禾连忙道:“要不然我回隔壁去睡,三个人实在是......”
    太挤两个字还没出口呢,子奈一把拉了她的胳膊把她给拽倒了。
    子奈往小禾姑娘身边一钻,嘿嘿笑:“又软又暖又香喷喷。”
    拓跋云溪:“咳咳......”
    子奈:“小姨快来。”
    拓跋云溪还在犹豫呢,子奈拉了她一把,然后一边一个,抱着她俩的胳膊,她躺在中间,看起来好像很幸福很幸福的样子。
    这一刻,拓跋云溪忽然明白过来。
    其实,子奈是在害怕吧。
    大街上,林叶的马车缓缓经过,这两天过去,阳梓城里谁还不认识这辆车?
    百姓们的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大街上该开门做生意的还要开门,该摆摊的还是要摆摊。
    可是马车经过的时候,交谈的,行走的,都停下来,站在那安静的看着车经过。
    有人下意识的俯身行礼,也许是被吓得,但不管是因为什么,有一个行礼的,所有人都跟着弯腰下去。
    每一个人在马车过去后,还会不由自主的松一口气。
    不到两天两夜的时间,马车的主人在这座城里,杀了近万人。
    可奇怪就奇怪在,百姓们觉得这杀戮近在咫尺,又没有人觉得自己也可能会被杀戮。
    就在众人安静的看着那辆马车过去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一身黑色锦袍的男人从车上下来,所有人全都扭头,不敢去直视。
    林叶倒是没什么在乎,他下车,是因为他闻到了很浓郁的肉包子的香气。
    昨夜里喝了不少酒,但以他修为,那点酒随随便便就能驱散,但驱散之后就是饿。
    他下车,买了二十个包子,分装两兜,付了钱,然后上车继续走。
    拿着一小块碎银子的那个老板,一时之间都懵了,他看着手里的银子,许久才醒悟过来那位大人物给的多了。
    林叶上车之前,把一兜包子递给赶车的跳蚤,他自己拎着一兜上车。
    跳蚤怕耽误事,把包子放在一边,然后就听到林叶说......趁热吃,肉的,凉了会腻。
    跳蚤说:“大将军放心,我怎么会腻呢,我对大将军什么时候都不腻。”
    林叶:“你要是让我把刚吃两口的包子吐出来,我就把你塞进粪坑里去。”
    跳蚤嘿嘿笑,打开那纸包,拿了个包子大口大口吃。
    跳蚤一边吃一边问:“大将军还没有说去哪儿,只说让我一直往前走,前边就到城墙了。”
    林叶道:“那就绕个半圈,再回大营。”
    跳蚤问:“大将军是想让他们看看,大将军这是在巡查?”
    林叶:“我只是想偷会儿懒。”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前两日杀人太多,做事太急太狠,总不能一味的又急又狠,得给他们缓一缓的时间。”
    跳蚤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大将军为何不在家里多歇歇?”
    林叶:“家里有三个女人。”
    跳蚤:“啊?”
    林叶:“我应付她们比应付这两日的局面还要累。”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
    林叶道:“别瞎想,我只是不想让她们费心思哄着我,我还得哄着她们,让她们觉得把我哄好了。”
    他把包子吃完,问:“饱了吗?”
    跳蚤:“饱了。”
    林叶:“说实话。”
    跳蚤:“就算没饱也差不了多少,一丢丢。”
    林叶笑:“我记得前边有一家卖点心的,我们去买点点心溜溜缝。”
    跳蚤道:“我忽然间懂了。”
    林叶:“懂什么?”
    跳蚤笑道:“大将军刚才说,只是想偷会儿懒,可大将军这绕着阳梓城走上大半圈,还下车买点吃的,这种偷懒儿,在那些人眼里看来,就是在巡查,就是在看看百姓们的反应。”
    他说:“大将军这又是买包子又是买点心,指不定有多少人紧张的不知所措呢。”
    林叶笑:“知道就知道,说出来就显得没有意思。”
    跳蚤道:“我又不聪明,好不容易猜到了一次大将军在想什么,我若不说出来,憋的多难受。”
    林叶道:“我下车买个包子,再买个点心,阳梓城里地方官员们就会紧张的出汗,他们会跟着我后边看,看看我问了百姓们什么,看看我说了些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
    “让他们紧张起来,有时候需要杀几个人,有时候只需要走一圈。”
    跳蚤笑道:“地方上的那些官员们,会全都绷紧了,唯恐大将军是在视察他们有没有把安顿百姓的事做好。”
    杀人的事归杀人事,安抚百姓的事是安抚百姓的事。
    林叶转半圈,这半圈的官员们会紧张起来,林叶没去转的那半圈,官员们更紧张,他们会立刻行动起来,趁着林叶还没来,赶紧多做点什么。
    林叶舒舒服服的靠在马车里,自言自语似的说道:“看吧,有一个人做坏人,就能把局面变得简单起来。”
    跳蚤道:“大将军做的可不是坏人,在他们眼里,大将军是杀神。”
    林叶闭着眼睛说道:“杀神就杀神,总得有个人来。”
    他算计了一下走了多远后,对跳蚤说道:“卖点心的那个铺子里边,会有两个憨批等着,你留心些。”
    跳蚤噗嗤一声就笑了,他就想,大将军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买什么点心。
    大将军也不可能,真的只是偷个懒做做样子。
    大将军说有两个憨批在那等着,还能是哪两个?
    楚家兄弟来阳梓城已经有一阵了,大将军始终没有安排什么事给他俩。
    看来,这次是有事让那俩家伙去办了。
    一想到那俩人,跳蚤都皱眉头,心说是谁这么倒霉,摊上了大将军安排那两尊大神仙去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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