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军倒也不算那么跋扈,也不算那么欺人,也不算那么不可一世。
    因为北野军并没有调集队伍封堵京县四门,只是在每一座城门口放了一个人而已。
    一个人,怎么能算封堵呢?
    四个人,怎么能算围城呢?
    四个武岳境的人。
    哪怕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寻常百姓大概也都听说过。
    习武之人,但凡到了武岳境,在大玉就是人上人。
    直接找到官府,上报至朝廷你确实是武岳境的实力,朝廷会派专人来与你协商。
    不是命令,是协商,问你想去什么地方,哪个衙门,或是什么都不用做,每个月朝廷会按时给你发高额的俸禄,只需在需要你的时候,听朝廷调遣即可。
    大玉清平无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得到朝廷的调令。
    若是你想多赚一些,最好去找大的家族,或是大的富豪,因为寻常的富户根本雇不起你。
    你若现在一如京县这样的小地方开宗立派,县令会带着全体县衙官员来给你送贺礼。
    在大玉这样一个测武如此严密且周到的国家,除非你藏于深山老林永不出世,不然你一定会被朝廷登记在册。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京县这边局势突然就紧张起来,林叶打乱了天子部署,那么这个地方,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到来。
    太小了,根本没有必要到这种地方来。
    现在,京县的四座城门外,都有一个武岳境的强者。
    他们和江湖上的那些高手不一样,行走江湖的武岳境高手,在绝大部分时候可以横行无忌。
    但是出身北野军的这些武岳境高手,和普通士兵一样,军纪严明。
    北野王用这样一种方式,在展示着北野军的实力。
    四位武岳境强者,如标枪一样站在城门口,一动不动。
    江湖上的武岳境强者出行,哪个不是前呼后拥随者如流。
    可是军方的这些强者,根本就不在意那些。
    林叶站在城墙上,看着下边不远处那个身形笔直的男人,他心中颇为震撼。
    如今他也是领兵之人,他觉得自己把武凌卫带的也还算不错。
    可此时才能明白,拓跋烈治军有多严苛肃正。
    这事只要一对比,就能看的清清楚楚。
    作为一个领军之将,你让一个普通士兵保持军纪,这不算什么。
    可你能让这么多武岳境的强者,如普通士兵一样保持军纪,足以说明你的能力。
    你不够分量,镇得住这些部下?
    他伸手从庞大海那接过来千里眼,往远处山中看。
    北野军进山已有半日,隔着这大概七八里远,按理说,若有虎豹嘶吼,该听得见。
    以林叶耳力,再远一些应该也能听得见,可那山中寂静如常。
    安信陵说,那山构造奇特,所以才会被选中。
    山中有一隐秘山洞,可穿山而过,至山另一侧,便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将军。”
    庞大海看向林叶,忍不住问道:“北野军进山,御凌卫连问都不敢问.......所以他们设计这些,又图的是什么。”
    林叶摇头。
    他现在说不好。
    一开始他觉得北野王可怜,功高盖世,却不得信任,甚至,他不死天子都不安生。
    现在,林叶却觉得御凌卫可怜。
    那些人以为自己只要出行便是钦差,亮明身份就无人敢惹。
    所以又怎么可能去想,他们的飞扬跋扈,他们的独断专权,恰恰就是他们的可怜之处。
    他们的名声臭了,天子那样的人,将来又怎么会容得御凌卫越发强势?
    相对来说,拓跋烈是朝廷重臣,是大玉柱石,这毋庸置疑。
    而御凌卫呢,只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还不是长久的刀,只是在特定的时候用的一把快刀。
    林叶现在都在怀疑,天子是要用御凌卫除掉拓跋烈,还是借助拓跋烈来削弱御凌卫。
    天子要走的第三步,到底是削弱上阳宫,还是把御凌卫灭了。
    越是看的多,越是看不懂。
    那位天子好像和天下人不是站在同一个地方法在看天下。
    有人很高,但行至山前,也许抬头仰望。
    可天子看人间,大概都是俯瞰吧。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叶忽然间醒悟过来......为什么辛先生说,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可能不是真相。
    他之前的所有判断,都基于一点,哪怕就在一息之前,他还是如此判断,这一点就是......天子不容拓跋烈。
    如果不是呢?
    林叶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天子杀了好几个亲弟弟,这事天下人皆知。
    所以世人如何说天子?
    够狠,对谁都下得去手。
    天子一心想除掉拓跋烈,十几年来似乎就没有停止过筹谋,甚至可以说,御凌卫之所以出现,其主要原因绝不是天子要除掉他的弟弟们。
    就是为了针对拓跋烈。
    因为天子要杀他的弟弟们,实在是过于简单,没有任何难度可言。
    天子为了杀他的弟弟们所以才创建御凌卫,许多人都这样认为。
    可真如此的话,那就太小看了天子,而天子大概也乐于被人这样小看。
    天下人只觉得他够狠,这样很好。
    如果,天子真的要下狠手,一招莫须有便够了,何必让御凌卫在云州忙活十几年。
    搭进去了多少官员,甚至包括来云州做主官的城主。
    天子难道不是,借着拓跋烈这样一个特殊的人,在时时刻刻的告诉朝臣,你们看清楚,朕连拓跋烈都不容,你们若有反心,稍有放纵,朕会容得你们?
    妈的!
    林叶在心里骂了一句。
    拓跋烈和天子还是一伙的?
    重要的是,这个还字。
    俩人的戏,一直都在唱?
    天子让满朝文武都看到了,朕就是想要搞死拓跋烈,十几年了没搞死,但朕还是初心不变。
    这样一来,满朝文武,谁敢结交封疆大吏,谁敢结交握有兵权的将军?
    林叶想到这,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如果真相如此的话,那么御凌卫确实够可怜。
    他们甚至算不上一把刀......他们只是玉天子故意展示在满朝文武和天下人面前的一件工具。
    林叶再次看向远处那座山。
    又是这样啊......
    眼看着就有扳倒拓跋烈的证据了,然后就出现变故。
    不用说这十几年来发生的事,就算算看,林叶进云州这两年多来发生的事,难道不是重复重复再重复?
    天子乐此不疲。
    林叶再次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辛先生说的对,你所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但你所看到的,终将是你自己的感悟。
    妈的。
    林叶在心里骂了第二次。
    如果眼睛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那么听到的呢?
    古人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可现在眼见都不实,何况是耳听。
    就在这时候,聂无羁也到了城墙上,缓步走到林叶身边。
    他没说话,伸手把林叶手里的千里眼拿过来,往远山出看了一会儿。
    “现在还觉得复杂吗?”
    聂无羁问。
    林叶点头:“依然复杂。”
    聂无羁笑了笑,把千里眼还给林叶。
    “昨天夜里,上阳宫得北野王请求,协同进山清剿敌国密谍和可能存在的大量叛军。”
    聂无羁道:“巧就巧在,上阳宫在之前,邀请南疆部族的勇士,一路北上,看看大玉的繁华锦绣。”
    “他们就赶上了这京县出了事,南蛮部族的武士,同样也是大玉的军人。”
    “遇到反叛之事,只要是大玉的军人,就必然义无反顾的冲锋在前,所以......昨夜里,在御凌卫的人离开京县的同时,南蛮部族的武士,已经到山下等待北野军了。”
    林叶笑了笑,只是笑了笑。
    聂无羁问:“你猜,朝廷会如何通报?”
    林叶想了想,回答:“在山中确实发现了大量娄樊密谍,甚至有兽兵。”
    “仔细调查之后发现,竟是御凌卫中有人通敌,所以才导致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看向聂无羁:“御凌卫中,有些人会死的很惨。”
    聂无羁又问:“你觉得,陆纲会死吗?”
    林叶道:“如果连陆纲都会死,万苍策又怎么可能被调走?”
    聂无羁笑了。
    林叶说的没错,连万苍策都死不了,何况是镇抚使陆纲?
    万苍策被调走,明显是为了保他,不管是不是因为,他是左相的儿子贵妃的弟弟,这要保下他的事是事实。
    所以没走的那些御凌卫,大概都是要死的。
    林叶:“你明白为什么吗?”
    聂无羁:“不明白。”
    林叶:“我也不明白。”
    聂无羁:“你不明白,你头疼,我不明白,我没关系。”
    他说:“因为我不好奇,也与我无关。”
    林叶嗯了一声。
    他站在那沉默不语,是因为他已经逐渐找到了正确的思路。
    玉天子为何要换掉冬泊国君?
    冬泊国君有没有收买御凌卫的人,冬泊国君有没有暗中往娄樊那边靠拢?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冬泊国君已经换了,那么曾经潜伏在冬泊的御凌卫,曾经和前冬泊国君有过关联的御凌卫,都要死。
    御凌卫的人有没有借着陛下想除掉拓跋烈的心思,勾结冬泊国君,真的要除掉拓跋烈?
    因为拓跋烈,真的是大玉北疆屏障。
    所以这事,时至今日,只不过是冬泊那事的一个延续,一个结尾。
    也由此可见,连御凌卫都被渗透收买了不少。
    那位前冬泊国君玉羽成元,确实也是真的想要暗杀玉天子,而且已经付诸行动。
    而这其中,为他提供消息,帮他制定计划的......或许,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聂无羁看了看林叶脸色,然后语气平静的说道:“真相令人无趣。”
    林叶:“倒也不是。”
    他笑了笑:“看到了,就都是自己的,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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