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捕快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有些厌倦,很多时候人们都会说,看啊,那捕快大人在这般惨烈的凶案县城都是面不改色,他可真厉害。
    他是厉害么?
    他只是麻木。
    邢朝云原来只是地方县衙里的一个捕头,那县衙里正式的捕快,算上他一共才七个。
    谁都知道,他把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咱们云州府治金大人,才换来了一个云州副总捕的职位。
    可,其实没有。
    金胜往再怎么贪财,也看不上这区区一个县衙捕头半辈子才攒下来的那千八百两银子。
    邢朝云被调上来,完全是因为云州府里已经没人可用了。
    那时候雷风雷死了,唐久才刚刚上位,城主布孤心那边出了大事。
    府衙里可用的人,谁知道都是谁的人?别看只是一群不起眼的捕快,可他们未必就不是哪个人安排进来的眼线。
    所以邢朝云来了,这个同样不起眼,而且看起来毫无根基和背景的人,用起来才稍稍放心些。
    邢朝云其实不大愿意来云州,别人都觉得他痴心妄想往上爬,都是他表现出来的假象。
    他更喜欢在那个人少的小县城里做个捕头,连逛逛县城里的青楼都不用给钱。
    这难道不爽吗?
    云州城里风起云涌,看看这一年来死的人,哪个不是大人物?
    雷风雷死了,唐久接任总捕,现在唐久也死了,轮到他接任总捕。
    他不兴奋,不激动,甚至还想着要不然就此不干了吧。
    在府治大人面前的兴奋和激动,只是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怎么表演。
    夜里回到家,邢朝云看着这没有灯火明亮,甚至连点烟火气都没有的冷冷清清的房子,反而觉得踏实了些。
    他没有点起灯烛,就在黑暗中坐下来,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气。
    他把腰带上挂着的烟斗摘下来,塞进烟丝,点上火的那一刻,瞬间的明亮,才能让人看到他脸色的皱纹。
    “杀我来的?”
    他抽了一口烟,慢慢的吐出一个烟圈。
    黑暗中,林叶缓步走了出来,就在邢朝云对面坐下。
    邢朝云看了一眼,无奈且苦涩的笑了笑:“还真没想到会是你,但想想看,还真应该就是你。”
    林叶问:“钱爷在哪儿?”
    邢朝云一怔,手里的烟斗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颤的有一小片火星飞起来。
    邢朝云问:“你为什么要问我?”
    林叶不说话,只是看着邢朝云,片刻后,那烟斗里亮了一下,邢朝云的眼睛也随即亮了一下。
    片刻后,邢朝云自己找到了答案。
    因为江秋色死了。
    江秋色和林叶交过手,用过毒,所以林叶确定江秋色和钱爷一定有关系。
    江秋色死在城南,那是去北野王府的路上,被几个小混混杀了,死的格外不值。
    当时办这个案子的是邢朝云,哪怕后来他做了假的现场,无人识破。
    所以邢朝云对于林叶这样缜密的心思,这样可怕的推测,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了一下。
    他不打算装了,问林叶:“你为什么要找他?”
    林叶:“你该知道,他现在很危险。”
    邢朝云道:“你找不到他,那很多人也找不到他。”
    林叶沉默片刻后说道:“他如果死了,我会把你分了。”
    说完后林叶起身。
    邢朝云沉默。
    林叶走到门口的时候,邢朝云说:“石塔寺。”
    林叶点了点头:“多谢,如果我是你,现在就找地方躲起来,我能找打你,别人也能。”
    邢朝云笑了笑:“谁会在意我呢,我不是谁的目标,甚至我都不是你的目标。”
    林叶没有多说什么,身形一闪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邢朝云走到门口看着,良久后自言自语了一声:“钱爷说,你是他传人,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依然没有点起灯火,依然是在黑暗中一口一口的抽着他的烟斗。
    大概两刻之后,邢朝云猛的站起来。
    “不是唐久!”
    他低低的惊呼一声,然后转身往门外冲出去。
    他一把两房门拉开,在门开的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门外的黑夜有些扭曲。
    下一息,他的心口洞穿。
    一支无形之箭从他身体里穿透过去,又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圆洞。
    邢朝云愣在那,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那伤处连血都没有涌出来。
    远处黑暗里,似乎有个人影一闪即逝。
    邢朝云往后倒了下去,在人生最后的时刻,他唯一欣慰的是,他刚才先见到了林叶。
    是啊,怎么可能会是唐久呢?
    唐久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只有唐久才会真的去查案,才会查到锦玉楼。
    唐久才是那个一心想往上爬的人,唐久才是那个真的没有根基没有背景的可怜虫。
    拓跋云溪遇刺,刺客是娄樊人,所以唐久就去查了,当然,以他的能力或许查不到锦玉楼。
    但一定有人把他带去了锦玉楼,因为那些人,希望唐久死在锦玉楼里。
    如此一来,就能把北野王府的视线,真的引到娄樊人身上。
    邢朝云临死之前才醒悟过来,对于他的生命来说,醒悟的太晚了。
    可他知道,林叶一定比他猜到的要早。
    石塔寺真的不是一个有多漂亮的地方,虽然这里该有的都有。
    有假山,有荷池,有小树林,还有一片规模不小的花海。
    可石塔寺能让人记住的,永远都只有那座石塔。
    林叶站在石塔寺墙外抬头看,这寺庙里的东西,在这个角度看,唯一能看到的就是一个塔尖。
    他提气,准备掠进去。
    下一息,林叶猛的横移。
    砰地一声,院墙上出现了一个圆洞,大概只有拇指粗的一个圆洞。
    而此时,林叶已经藏身在一棵树后,他屏住呼吸,静静的等着。
    他的一只手扶着树干,在指尖传来细微触觉的那一瞬间,他再次横移了出去。
    噗的一声,这棵树被击穿,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圆洞,很快便有一阵树木烧焦的气味传出来。
    林叶横移出去的那一刻,又一箭飞来,似乎算准了林叶会往这个方向躲避。
    随着被无形之箭洞穿,林叶抛出去的那件衣服落地。
    远处,屋顶上的年轻人微微皱眉。
    两箭。
    那个家伙居然躲过了他两箭。
    他用的是无形之箭,靠的内劲杀人,可他左手里有一张真的弓。
    这把弓有个很漂亮的名字,叫做破晓,天下名弓,破晓第九。
    “你还能躲开几箭呢?”
    他手向后伸出去,从背后的箭壶里抽出来一支金色的箭。
    下一息,他就捕捉到了林叶的踪迹,哪怕这是黑夜,哪怕林叶速度很快。
    金箭破空而出,这一息在他手中送出去,下一息就出现在林叶身前。
    林叶再次横移,那金箭擦着他肩膀飞过去,箭上的金光那么璀璨,与月色无关,那是箭上的锋芒。
    噗的一声。  林叶肩膀上被扫出来一条血痕。
    如果不是他在躲开金箭后立刻下蹲,那么随着金箭而来的无形之箭,击穿的就不是他肩膀而是他心口。
    此时,林叶向前突进了大概五丈,那个发箭的人,距离他还有十五丈。
    如果这不是夜里,那个发箭的人能在三里外杀人。
    三里外啊,太远了。
    所以,还是夜里好。
    林叶深吸一口气,再次掠起来,而在他动的那瞬间,两支金箭飞来。
    林叶明明是拔高起来,可突然就伏低了身子,双手在地上向后荡了一下,若两个船桨,而他的身子就是那艘小船。
    贴着地面,急速向前飞出去数丈远。
    在他身后,两支金箭落地,可地上却有三个箭洞。
    发箭的年轻人眉头皱的更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速度能这么快的对手。
    不靠飞器,也不靠兵器,只靠身法,就避开了他四次发箭。
    年轻人向后伸手,这次从箭壶里抽出来三支金箭。
    四指扣着三箭,弓弦在一瞬间被拉满。
    此时,林叶已经疾行十丈,距离这发箭的年轻人只剩下五丈左右。
    三箭飞来。
    林叶猛的把背后的黑伞撑开,在那一瞬间,黑伞挡住了三支金箭。
    巨力之下,林叶竟是被震的手臂发麻。
    就是这电光火石之间,年轻人已经又抽出来三支金箭瞄准了那黑伞。
    只要林叶从伞后边出来,这个距离,不可能再避开。
    就在这一刻,林叶忽然双拳狠狠的砸在了地面上。
    砰地一声之后,碎土烟尘炸开,像是炸开了一团浓雾。
    与此同时,年轻人三箭出手。
    一箭在黑伞左侧,一箭在黑伞右侧,一箭在黑伞上方。
    可他算计失误。
    烟尘炸开之后,林叶没有从黑伞后出来,而是忽然发力,顶着黑伞一跃而起。
    那黑伞离开地面向高处飞,转瞬间距离地面就有半丈左右。
    可是,黑伞快,发箭的年轻人一样快。
    他手里的弓往上一抬,三箭齐发,可那只是能看见的三箭齐发,实际上,是五箭。
    三支金箭打在了黑伞上,将黑伞打的凌空旋转起来。
    两支无形之箭从黑伞两侧射过去,可却没能捕捉到对手的身影。
    在这一刻,年轻人眼睛睁大,迅速后撤。
    那伞是林叶扔起来的。
    在伞飞高的瞬间,是个人就会下意识的看向伞。
    年轻人的反应更快,所以不止是看向黑伞,还发了五箭。
    此时,林叶已经在房下了。
    年轻人立刻后撤,同时虚拉了一次弓弦,他已经来不及从背后取箭。
    林叶双手托着列阵刀掠起来,那无形之箭打在列阵刀上,巨力震的他又落了回去。
    下一息,年轻人已经掠到了另外一个屋顶,拉开弓等着林叶露面。
    然后,他就闻到了一些奇怪的气味。
    年轻人脸色明显有了变化,因为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林叶,就是那伞。
    伞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林叶也是。
    钱爷站在年轻人背后,身边有无数细密的浮尘,他手往前一推,那些浮尘就将年轻人包围起来。
    “你比他晚到了两刻之久,为何还能在墙外看到他?”
    钱爷手一握。
    那些浮尘,迅速的扑了上去,像是无穷无尽的飞虫,将年轻人包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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