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国璋大为意外看着她,“你的意思,那个小女孩,和那个孩子帮,是一伙的!”
    沈一梅也愣了一下,第一次意识到,给连国璋送皮包的小女孩,可能就是那个孩子帮中的一员!
    她摇着头说:“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我总把找你的小女孩,和那些重庆孩子帮连到一起!她是四川口音吗!”
    连国璋说:“你以前问过这个,她不是四川口音!但也不是湖南口音,只是很接近,我猜,可能是湖北那边的口音!”
    这时,连国璋和沈一梅就都不说话了,只是有些惊愕地互相看着。
    如果给连国璋送皮包的小女孩,不是四川人,她就不太可能是孩子帮里的人!
    他们互相看着,都感觉眼前的情况确实很怪异!
    几天前,一个逃跑的孩子,坐在墙头上写了一句话:“放过我们,给你银子!”
    今天,一个孩子却告诉杜万财:“银子在藩库!”
    但在另一方面,逃亡的颜伯苓却通过一个小女孩告诉连国璋,“湖南省银行,不能再挖!”今天,这个小女孩又告诉连国璋,“湖南省银行的事,你要去问陈家瓒!”
    这似乎是一件事的两个极端!谁也不知道哪个极端是正确的!
    还有另外一面!找连国璋的小女孩,和重庆来的孩子帮,有关系吗?如果有关系,寻找“藩库”,和寻找“陈家瓒”,却好像是互相矛盾的两件事!
    特别怪异的一件事是,这个小女孩并不说四川话!
    反过来讲,如果他们没关系,他们说的却是同一件事!这些情况,简直太奇怪了!
    他们商量到最后的结果是,连国璋明天跟陈子峰那些人去沅陵,看看陈家瓒会说些什么。沈一梅则在长沙注意杜万财,看看他会干什么!
    13-1
    从地图上看,从长沙到沅陵的公路大约有四百公里,还算好。
    早上八点钟,连国璋带着三个士兵赶到战区司令部招待所,和陈子峰等人都坐上卡车。但一走起来,才知道这条道路很不好走!
    所谓公路,其实就是乡间土路,只是略加修整而已。
    经雨水浸泡,再加上车碾马踏,这条公路就变得崎岖不平,异常颠簸。站在车上的人只能摇来晃去,互相尴尬地笑着。
    陈子峰说:“连上尉,为什么要带三个士兵?”
    连上尉说:“我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有备无患吧。”
    卡车在这一路上哐哐当当,摇摇摆摆,直到天黑才算到了沅陵。
    沅陵就是一座小县城,十分简陋,隐藏在山峦和树木之中。
    天已黑,街上的行人仍然很多,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
    这些往来的人大多穿着军装、或者穿着中山制服、再或者穿着皱皱巴巴的西装和长衫。他们高声说笑,匆匆走过,仿佛在这里住了许多年!
    陈子峰等人一路望过去,才知道有多少单位转移到这里!有人告诉他,说沅陵现在就是湖南省的临时省会!
    这样一来,他们才勉强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来,准备明天上午去拜见陈家瓒。
    13-2
    一住下来,乔艳芳就拖着萧安城出了小旅馆。
    她前后看了看,才找了一间灯光比较明亮的小茶馆。
    她一在茶桌边坐下来,就闪着大眼睛看着萧安城,来来回回的看。
    “你干吗,我脸上有东西吗?”萧安城望着她。
    “哥哥,我就想试试,我能不能看出你的想法!我昨天刚发现,我也许能看出你的想法!你信不信!”
    “我不信!你看看我想什么呢?”
    乔艳芳那双大眼睛,如秋水潋滟的湖水,在月光下波动着,恍恍惚惚地看着萧安城。
    “哥哥,我看出来了,你的目光很温暖,你很少这样。但你又想掩藏这种温暖,因为坐在你对面的,就是我!你不想让我看出来!”
    “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是看出来了,你就没有秘密了!哥哥,我是你心里唯一的秘密!”
    “这算什么秘密?人人都知道嘛!”
    “因为你心里想的是,这个小乔,怎么越来越好看了,怎么越来越聪明了。你在想,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到现在才注意到!真是奇怪!哥哥,我说的对吗?”
    “不对,你说的全不对。”萧安城努力忍着笑容。
    “一点都不对?我不信!”乔艳芳的眼睛更大了。
    “只有一点说得对。”
    “哪一点?快说!”
    萧安城一动不动看着她,终于说:“就算你猜对了两点吧,就两点!”
    乔艳芳满脸都是光彩,“哪两点,快告诉我,是哪两点!”
    萧安城笑了笑,慢慢向她凑近。乔艳芳急忙把耳朵凑到他嘴,眼睛骨碌碌转着看他。
    萧安城小声说:“美丽,聪明,就这么两点,其他的都不对。”
    乔艳芳咯咯大笑起来,笑得茶馆里的人都回头看她。萧哥哥说,只有两点对,其他都不对,还有什么其他的!有这两点就足够足够的了!
    萧安城和乔艳芳并排走在沅陵狭窄、潮湿、两边都是古老木板房的街道上,心里想的是,小乔真看出我的想法了!她真看出我的想法了!这恐怕有点麻烦吧!
    13-3
    湖南省银行在辰州街,一栋普通的两层楼房。
    楼房的门口,挂着“湖南省银行”的牌子。旁边还有一块小一点牌子,“湖南省银行沅陵支行”!所以,是省行把支行的地盘给占了。
    二楼最里面的一个大房间,就是董事长陈家瓒的办公室。
    陈家瓒的头发,油光光地梳向脑后。他瘦削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圆的金边眼镜。
    他身穿栗色西装,红色领带,胸口垂着一条金表链。他就是一副成功商人的模样!
    他微笑的目光里藏着讥讽,这是不用说的。
    他啪的一声,把罗炳立总司令写的信放在桌上,不客气地说:“不看罗长官的面子,我才懒得理你们!”
    陈子峰笑嘻嘻说:“我们的任务很俗气,是吧。我们这几个人往这里一坐,就好像是一门心里想来发洋财的蠢家伙,是吧!”
    他最后的话里,隐约透出一丝狠劲儿!
    陈董事长不动声色盯着他,也看出他眼睛里的狠劲儿!
    他缓和口气说:“告诉你,我早就听说过那个什么谣传,说长沙有一大批银子,藏在什么什么地方!那是不可能的!决不可能!”
    陈子峰冷酷地一笑,“为什么呢?”
    陈董事长简洁说:“你们刚才也说得很明白,有一大批银子会被人忘记,一定是在银价暴跌的时候!这么说很合理!但在这两个银价暴跌的时间段里,我都在湖南省银行!一九二九年一月,湖南省银行刚成立的时候,我是银行里的总会计师!一九三五年,国民政府准备发行法币之前,一直到现在,我都在银行里,是这家银行的董事长!你们说,银行里有一大批银子,我会忘记吗!我是个糊涂到那种程度的人吗!”
    董事长办公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很长时间没人说话。
    陈董事长面带微笑,那就是一种讥讽的微笑,看着他们。
    这时,萧安城轻声说:“先生,其实我们也不相信有这种事。但长官让我们调查此事,我们就得来调查。我提个建议吧,您是湖南省银行的老人,应该很了解这家银行,您就跟我们说说这家银行吧,我们了解清楚了,也就可以回去跟长官交待了,如何?”
    陈董事长沉默下来,眼睛望着窗外,显然在回忆湖南省银行的前世今生。
    片刻,他轻声说:“我一直在湖南的各家银行里工作,除了湖南省银行,也去过其他银行,但都没出湖南。要说呢,我对湖南的金融业,还是很了解的。”
    萧安城微笑说:“先生,您就给我们介绍一下湖南的金融业,就可以了。”
    陈董事长再次沉默片刻,终于眯着眼睛说:“湖南的金融业,最早可追溯到光绪二十二年,也就是一八冖九六年,湖南巡抚陈宝箴,委托朱昌琳、朱恩绂父子开办湖南阜南官钱局,开炉铸造铜圆。”
    陈子峰又是一脸的蠢模样,“先生,您说的是官钱局?”
    陈董事长说:“是,就是官钱局!这个官钱局办得很好,当大量铜圆流通市场时,就可弥补小额货币流通严重不足的问题。但办了三年,这个官钱局就停办了。一九〇二年,湖南巡抚俞廉三以藩库为基础,再次筹办官钱局,这个官钱局,就设在长沙的理问街。”
    这时,陈子峰迅速向萧安城扫了一眼。
    乔艳芳察觉到了,就盯着他们的眼睛看了一下。她静下来一想,很快就从陈董事长的话里理出两个词:藩库和理问街!这两个地点,都和他们现在的任务有关!
    陈董事长接着说:“一九一二年,湖南都督谭延闿,将‘湖南官钱局’改组为湖南银行,这就是湖南有银行之始。但民国初年,到处都在打仗,一九一八年三月,北洋军队进攻长沙。驻防长沙的桂军将领谭浩明,强行提走湖南银行的巨款南逃,散兵游勇乘机入行抢劫,导致湖南银行倒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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