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傅雪岚坐在门外的台阶上,边吃边聊。
    “傅医生,你做手术,就像拚命。”张院长说。
    “伤兵太多了。昨天救治了一大批,今天又来了一批。”她看着操场上一排一排躺在担架上的伤兵,“不光是我,所有人都在拚命!”
    “傅医生,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他回头看着傅雪岚。
    “是什么?”傅雪岚也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我希望你参军,到军队里来,救治那些伤兵。他们太需要你这样的医生了。”
    “参军?我?”
    “对,就是你。来帮帮他们,也许你能救他们一命。傅医生,这是我的建议,是为那些伤兵请求的。不过,你不必急着回答,请你考虑一下,再回答我。”
    张院长吃完饭,左右看看,把空饭盒放在台阶上。他向傅雪岚点点头,就起身走了。
    傅雪岚低头看着手里的空饭盒,心里却犹豫起来了。
    张院长的建议是她没办法拒绝的。
    现在国难当头,又有那么多受了重伤的伤兵等待她救治。这两点,就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但是,她还有另外一份责任,也是她义不容辞的。
    她拿不准,黄汉辉会不会同意她参军。
    这个下午,傅雪岚埋头做手术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心里一直在犹豫这件事。
    27-14
    傍晚,当她身心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时,竟发现桂龙海在门外等着她。
    “哎呀,龙海,你怎么来了?有事吗?”她吃惊地问。
    “傅医生,我到这里有事,顺便来看看你。”他苦恼地笑着,心事很重的样子。
    “走吧,咱们先去吃饭,边吃边说吧。”她拉着他的手,向后面的食堂走去。
    所谓食堂,就是在厨房外面的空场上放了许多电线杆。医生护士们打了饭菜,就坐在电线杆上吃。每个人都很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么多人在这里吃饭,几乎没有人说话。
    傅雪岚帮桂龙海打了饭菜,和他坐在电线杆上吃饭。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她好奇地问。
    “唉!”桂龙海还没开口,先长叹了一声,“我们局长的老丈人,有一家纺织厂。他得到消息,政府正要把一些工厂搬迁到内地去。他也想把他的纺织厂搬迁到内地去,让我帮他想想办法。我来这里,是找梁参谋打听这个事。唉,我来了之后才知道,军工路那边打得很厉害。梁参谋说,这些日子,军队在那边进攻,日本军舰上的重炮,一直向那一带轰击。他说,那一带可能已炸成废墟了!傅医生,这叫我怎么说,我们局长的老丈人,可能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呢!”
    傅雪岚这才想起来,政府确实要把一些工厂搬迁到内地去。她向老黄汇报过这件事,也不知老黄是怎么布置的。
    她说:“我好像听说,政府要搬迁的工厂里,没有纺织厂。”
    桂龙海再次叹了一口气,“唉,有没有纺织厂都不重要了,工厂都炸毁了,还搬什么搬!我现在最为难的是,回去怎么跟局长他老丈人说!”
    傅雪岚救治过的伤兵里,确实有一部分是从军工路那边过来的。她看看他们的伤,就知道那边的战斗一定非常激烈。
    她说:“要是真把工厂炸毁了,也就没办法了。”
    这时,桂龙海就转回头,目光有点怪异地看着傅雪岚。
    傅雪岚注意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桂龙海极其认真地说:“傅医生,我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要见一见刘先生!”
    “你有什么事?”她惊讶地问。
    “我要告诉他,我要加入你们的党!我决心已经下了,我一定要加入!”
    “为什么呀,有什么原因吗?”傅雪岚眼睛睁得大大的,更加惊讶。
    “我跟你说吧,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要是不加入你们的党,你们的党就不会让我和你结婚!所以,我一定要找刘先生,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一定要加入你们的党!”
    傅雪岚看着他那么坚决的样子,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笑得脸都红了。
    桂龙海那么严肃地瞪着她,“你不要笑!我是认真的!我一定要加入你们的党!”
    傅雪岚终于收起笑容,说:“龙海呀,你加入我们的党,就是为了和我结婚?你要这么说,老刘是一定不会同意的,你知道不知道?加入一个政治组织,目的就是和喜欢的女人结婚?你简直是和我开玩笑!”
    桂龙海说:“傅医生,我绝对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我一定要见刘先生!我要和他谈一谈,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他一定会答应我!”
    27-15
    天黑了,傅雪岚坐桂龙海的车,绕了一大圈避开战区,这才回到城里。
    她在路边找到一部公用电话,打给黄汉辉,简单汇报了眼前的两件事。一件是她参军的事,另一件,就是桂龙海要求加入党组织的事。
    不料,黄汉辉对这两件事都很重视,当即和她约定了见面地点,要见面再详谈。
    半个小时后,黄汉辉在爱多亚路上了桂龙海的车。车开出去没多远,就让他把车停在一条僻静的小街里。
    这个时候,桂龙海就非常紧张。他明白,这个人是要考察他的,甚至是非常严厉的考察!他感觉,这一关要是过不去,他和傅医生的事就要有麻烦了!
    谁知,这位黄先生却是一脸温和的微笑,上下打量着他,很随意地问:“桂科一长,我听傅医生说,你想参加我们的组织。跟我说说,这是为什么呢?”
    桂龙海就是桂龙海,聪明是他在大上海混到今天的本事。
    下午和傅医生说这个事的时候,他就听明白了,他现在绝不能再说想和傅医生结婚之类的话,那很傻也很愚蠢。傅医生身后的组织,那可是了不得的政治组织呀!
    为了和傅医生结婚而参加人家的组织,那不是胡闹吗!
    他摆出一副非常认真的面容,并且非常认真地说:“黄先生,我多少知道一些你们组织的事。打土豪,分田地,是不是?天下工农是一家,是不是?我多少知道一些。刘先生也和我长谈过两次,你们是要建立工农政权的,是不是?吾晓得的。”
    他看着黄先生笑意盎然的脸,想了想又说:“我……我就是抱着这些想法,才……才参加你们的组织的!黄先生,我是认真的。”
    傅雪岚坐在后座,双手捂着大半个脸,虽然没出声,却笑得全身乱颤。
    她心里想,这个鬼东西,真会说好听的!
    其实,黄汉辉对桂龙海现在的要求并不高,也不需要他说出什么大道理,什么崇高理想之类的。
    从他最近了解到的情况来看,这个警一察首先是个称职警一察,很会办案子。人也不坏,从不勒索百姓。更重要的是,他两次救过老刘,一次是在福江旅社,一次是在广福弄。他的这些聪明机智,正黄汉辉目前最需要的。
    但他笑着,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桂龙海,似乎还要掂量掂量他。
    桂龙海在他的注视下,可就有点慌了。他觉得这位黄先生还不肯接受他。
    他急忙说:“黄先生,我跟刘先生算老朋友了。我不晓得你怎么看我,你让我见见刘先生总是可以的吧。你不好不让我见他的吧!”
    这下子,黄汉辉笑得更开心了。他看出桂龙海在耍小聪明。意思就是说,你不要我,我找刘先生去,刘先生一定会要我!
    于是,黄汉辉笑着说:“好吧,桂科一长,我带你去见刘先生。”
    他指点前方的道路,让桂龙海开车。
    傅雪岚一看汽车走的方向就有些奇怪,在黄汉辉耳边问:“怎么不去萨坡赛路?”
    黄汉辉拍拍她的手,同样小声说:“你提醒我注意内奸,我也很担心。我最近把老刘转移到一个安全地方住着。我想看看,谁会走漏消息!”
    傅雪岚问:“林家泰呢?”
    黄汉辉说:“我让林家泰继续呆在萨坡赛路,他是个烟雾!”
    傅雪岚想了想,不由担心起来,“那,林家泰会不会有危险?”
    黄汉辉笑了,“林家泰在部队里当过连长,有经验,人又聪明,不会有问题。”
    傅雪岚想起林家泰发明的输液瓶,不由点点头,就没说话。
    汽车一路行驶,东绕西绕,最后按照黄汉辉的指点,桂龙海在一条黑暗的小巷里停下车。他左右看看,只知道这里还是在法租界,具体地点就不太清楚了。
    黄汉辉说:“桂科一长,下车,咱们进去吧。”
    27-16
    桂龙海下了车才看出来,这是一家裁缝铺。门楣上的招牌写着:吉美成衣。
    成衣铺里的人都下了班,里面黑着灯。周围很清静,几乎没有行人。
    黄先生轻轻敲门。那门竟无声地开了。随后,黄先生就领着傅雪岚和桂龙海,悄悄走了进去。
    里面很黑,但柜台里的小门半开着,里面亮着灯,给进来的人照了一点亮。
    开门的人向柜台里的小门伸一下手,黄先生就领头走了进来。他们登上楼梯,穿过一小段走廊,终于走进一间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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