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风带着丝丝冰凉,在高台上站得久了,即便如今是夏日,但仍旧会感觉到浸骨的寒。殢殩獍晓
    本待步下送亲台,远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我眼中,我止住脚步。
    如云轻巧的跃上送亲台,将《兰亭序》在我面前一晃,嘻嘻一笑,“看,我就说姑爷肯定有办法从老爷手中要回。”
    自从夺得《兰亭序》回到李府,李渊便从我手中‘借’走一观。本以为是‘有借无还’,不想李世民居然替我要回了这本稀世宝典。
    我欣喜的一把抓过,“他用的什么借口?”
    眉头一挑,如云有些得意,“姑爷说这《兰亭序》是姑娘替三少爷竞买的,并说所出金额皆来自于陛下的赏赐,所以这书是长孙家的家财,他也没办法作主。”
    这个借口有些牵强。我轻轻摸着《兰亭序》,说道:“三哥在雁门关虽护驾有功,但赏赐并未达到1800金。”
    “姑娘莫不是忘了艳姨娘……”
    如云的提醒令我恍然大悟。父亲去世之时,杨广所赐颇丰,艳姨娘虽然夺走许多,但她在去世之时亦将那些宝贝还给了我们兄妹,不想李世民居然用这个借口堂而皇之的从他老子手中夺食。我哭笑不得道:“他倒机灵得狠。”
    “我觉得,只要是姑娘的事,姑爷就敢骗尽天下的人,即便是老爷也在姑爷的算计之中。如果老爷得知竞买这《兰亭序》的金额来自于‘千年明珠’玉器行,而这玉器行又是姑爷的……嘿嘿,老爷一定会心痛得胡子发抖。一如那天姑娘竞下《兰亭序》,侯爷领我到玉器行领取银票1的时候(银票1:尽量采取无视态度,勿较真哈!),李卫公的手都数得抖了起来。”
    我将手中的宝典轻敲如云的头,“颦嘴。又浮夸了不是?卫公见过何等大的世面,还在乎这点银子?”
    摸着头,如云无辜的看着我,劝慰说道:“姑娘……如果姑爷再一次低头服软,你就高抬贵手啊……再说,这事本就是你的错。”
    事到如今,我也不知我所做是对是错。当一切背离起初的心,当一切向着*的深渊滑去的时候,我似乎能够感受到我有了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绝。
    见我久不作声,如云似想起什么突道:“舅姥爷接连到这王府来了三次了,姑娘,这《兰亭序》要不要送到舅姥爷那里,让他把玩两天?”
    轻摇着头,我缓声说道:“舅舅最不藏私,有了这宝典一定会邀名人雅士前来观望,然后还保不准会搞个什么曲水流觞的曲水宴也说不定。这样一来,舅舅府中必是灾祸不断。不要忘了,大佛寺似烫手山芋般的要丢掉这个宝典,而且动静还搞得这么大,闹得天下皆知,其目的就是为了避开无妄之灾。”
    ‘哦’了一声,如云‘嘿嘿’两声,“明白了,难怪竞得《兰亭序》后,姑娘不走大道偏走小巷,也难怪姑爷会命人掩护姑娘摆脱那一众尾随之人,原来都是为了避免以后有可能带来的麻烦。”
    “你等会子到舅舅府上去一趟,就说爹将《兰亭序》送回来了,请他随时前来观赏。哦,对了,还有房先生和师母,他们也想看看,也支会他们一声。”
    “嗯,好的。”看着我手中的《兰亭序》,如云又笑道:“我是不怎么懂这些东西的,我只想着这东西即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水喝,之于我而言就是一无用处的东西。也不知世人怎么就这么迷恋它。就拿姑娘来说,对它的喜爱不下玉龙子了。诶,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姑娘拿着玉龙子去当抵押物,姑爷的脸又会黑成哪般?姑娘,你是没看见你拿出鸳鸯珮的时候,姑爷的脸黑得……那眼中似乎都能够喷出火来。”
    “又颦嘴?”我故意扬手准备再敲如云的头,被她灵巧的避过,见她冲我扮着鬼脸,我佯怒道:“越大越没规矩。”
    “本来嘛,姑爷一听姑娘要毁了你替他缝制的衣衫,急得立马就接了姑娘回王府,还将那些衣物当宝贝般的藏在‘琳琅苑’……”
    听着如云的啐啐念,我不仅‘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某些同志明明是大将之材、腹有良谋,却偏偏时不时的就喜欢做一些小孩子才干的事,让人时感哭笑不得。
    ‘琳琅苑’就是原来的‘凤来仪’,如今是我和李世民的主寝。咳咳……当然,如今主寝中只宿着我一人。
    听秦妈妈说过,李世民这些日子晚间皆宿在‘玲珑阁’。
    ‘玲珑阁’是原来的‘广露院’,如今被李世民整成了书房,这个不怎么喜欢看书的家伙如今日日留恋在书房……哼,肯定是心不在焉。
    “姑娘,香柳来了。”
    秦妈妈的声音打断了如云这个话痨。寻着声音望去,秦妈妈和如月携着香柳出现在我们面前。她们三人身后还跟着四个丫头,李府西院服侍我的那四个使粗活的丫头。
    “给王妃娘娘请安。”
    “香柳,不是说了,我们二人不需这么客套的么?”我急急步下‘送亲台’扶香柳起来。又示意秦妈妈等人扶起那四个丫头。
    “王妃娘娘心中有我,我自是知道,但礼不可废。”一边笑着,香柳一边轻试颊间的眼泪,“娘娘那天走得急,有些话来不及说,如果是在一个府中,我可以侍候王妃娘娘一辈子,可如今……”
    李世民接我回王府那晚,窦氏叮嘱香柳到王府侍候我,但香柳跪地不起,口口声声请窦氏不要赶她走,她愿意留在窦氏身边一辈子。
    那日情景犹在眼前。
    不待香柳将话说完,我急忙伸指堵着她的唇,“什么也不用说,我都知道。”
    泪眼朦胧的看着我,香柳喃喃问道:“娘娘知道?”
    窦氏焦虑之症太过,身子越来越差,即便有我亲自为她调配的安神补脑丸,但也于事无补。眼见着就这两年的事了。身边如果没有一个忠心的、得力的丫头侍候着也许半年都熬不过,想必香柳也早看出来了,再说她一向忠心于窦氏,自然牵挂舍不得。
    我轻握着香柳的手,“娘……就拜托你了。”
    这一握……一切尽在不言中。
    起初是一震,接着香柳再度拜了下去,“是,王妃娘娘。”
    我又扶她起来,叮嘱说道:“这王府的大门一如李府的大门般,永远对你敞着。但凡有关娘的事,事无具细,你一定要前来和我说个仔细。”
    “是,王妃娘娘。”一把抹去脸颊上的泪,香柳哽咽又道:“哦,对了,瞧我今天是怎么了?差点忘了来的正事儿了。”说话间,香柳指向那四个丫头,“这些是老熟人了,王妃娘娘也用惯了。夫人担心王爷新买的那些丫环不衬娘娘的意,所以特意让我将她们四人送过来。”
    虽然我只想用自己的人,但这四个丫头也服侍了我一段时日,脾性不错,皆是忠厚老实之人,再说我也不能拂了窦氏的好意,是以对香柳说道:“你回李府后替我谢谢娘,谢谢她替我考虑得这般周到。”接着,我看向如云,“你带她们四个下去,好生安排她们的住处。”
    “是。”
    眼见着如云领着那四个丫头下去,香柳扶着我的手,“久闻王府之雅致,今日来了,得好生看看。”
    “这是自然。还有,等会子回李府的时候,记得将我做的那两个菊花枕带回去。一个是给娘的,一个是给你的。”
    窦氏焦心之症颇重,菊花可以安神。香柳的颈椎有着毛病,菊花可以通络……
    眼见香柳又感激得嘴翕合着说不出话来,我急忙吩咐如月带香柳到王府各处转转。
    待如月领着香柳远去,我才携着秦妈妈的手重新登上送亲台,看向王府以西的办公区域,那片区域李世民替它取名‘讲武堂’。
    卯时,那片区域中的人三三两两的活动起来。按照这几日的常规,卯时末,李世民一定会出现在‘讲武堂’,然后带着那群人早练,或打拳、或练剑、或舞刀、或赛马、或比武……
    见我在搜寻着李世民的身影,秦妈妈拍了拍我手中的《兰亭序》,笑道:“终于拿回来了?瞧瞧,姑爷为了姑娘是处处服软,姑娘……你也该给姑爷一个台阶下。再说,本就是你错在先。听妈妈的话,啊。”一边说着话,她一边摸着我的头,慈爱的看着我。
    阖上手中的《兰亭序》,我嘟了嘟嘴,“妈妈什么时候和如云一个腔调说话了?你们哪只眼睛看着他服软了啊?”
    怒其不争的戳着我的额头,秦妈妈道:“哪只眼睛?难道你的眼睛就没有看到?姑爷今儿一大早的赶到李府,趁着老爷方方睡醒还不怎么清醒的情形下从老爷手中要回这宝典……这到底是为了谁,瞎子都看得出来。”
    从王府的装修到助我得到《兰亭序》,如今又废尽心机从他老子手中‘骗’回《兰亭序》……桩桩件件,无一不说明他明里暗里在向我示好。
    如今只不过缺一个台阶:我给他的台阶。
    知秦妈妈所言是事实,我却不甘愿承认,“我只看到他将我雪藏起来,而且不许我出王府的大门一步。”
    “那还不是担心你?你竞下《兰亭序》那天的影响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一旦现身,后患无穷。”
    唉,这事还真是麻烦。本以为摆脱李府的家规从此可以女扮男装出门闲逛,万不想‘一竞成名’,要想再以这张脸相出门就有些难了。除非是以女相真颜现身,但……一个王妃日日闲逛也不妥啊。
    卯时末,熟悉的身影准时出现在‘讲武堂’。
    一袭紫色直裰,衣领、袖口用金线绣着巨蟒吐云的精致图案,衬着他修长的身躯,愈发现得人尊贵非凡。一条玉制的缕雕腰带绶环上挂着的正是我曾经抵押在辨才和尚处的鸳鸯珮,咳咳……
    “妈妈,某些人如今是王爷了,对我所制的衣物看不上眼了。晚间点把火,都烧了。”
    ‘噗哧’一笑,秦妈妈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姑爷如今是王爷身份,他有那许多的手下,和他们见面自然要穿官服。倒是今年,姑娘怎么还不给姑爷缝制新衣?”
    也不知怎么回事,某些人像是吃了什么饲料般的,个头一个迳的往上直蹿,按这个趋势,到了秋冬,去岁那些衣物定会小上许多。
    “太原的冬天来得早,姑娘如今不抓紧的话,到了手冷的季节就越发懒得动弹了。依姑爷那挑剔的脾性,姑娘不是不明白,到时候吃苦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明知其中的厉害关系,我仍旧嘟嘴说道:“谁乐意谁做去,我定是不做的。再说如今某些人当了王爷,哪还会稀罕我这毒……毒药制的衣。”
    再度戳着我的脑袋,秦妈妈嗔道:“你哪只眼睛看着姑爷不稀罕了?如今姑爷一旦从‘讲武堂’回来,穿的可都是姑娘亲手缝制的衣物。只是显得有些紧身。”
    穿着方方合身的衣物到处显摆,明明是苦肉计……
    心中腹诽着,我眼前一亮,看向练武场中和李世民过招的一个蓝色身影,“妈妈,和二郎比武的那个年青人是谁?那天我能够摆脱那些人的追踪,此人最是机灵。”
    眯眼看了看,秦妈妈说道:“此人名唤段志玄,和姑爷一般大的年纪。陛下远征高句丽的时候,他曾从军远征,据传杀敌无数、勇冠三军。但不知怎么回事一直不得重用,心灰意冷之下脱了军籍和他的父亲客居太原。后来是侯爷向姑爷举荐此人,这才得姑爷的重用,如今是王府的校尉。”
    按这个时代的军事编制,王府的亲卫军可达2000人。一个校尉一般可统辖200人左右。从不受重用的远征军到如今成为统领200人马的校尉,难怪怎么看着都觉得段志玄意气飞扬。
    “我记得,上次助我脱困的还有一人……”说话间,我满眼在观望李世民和段志玄格斗的人群中搜寻,最后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影,我手指着他的方向说道:“诺,就是那个一袭黑衣的人,妈妈可打听清楚了他是何方神圣?”
    “他名唤刘弘基,年纪比姑爷长两岁。出生于世族之家,本不应为生活所迫。奈何他太好侠义,散尽家中千金,最后沦落到一贫如洗的地步,为了活命不得不当兵。偏偏此人爱管一些闲事,随军途中就落了后,被当成‘逃兵’抓起来关入狱中。这一次也是侯爷向姑爷引荐的此人,姑爷试了其功力、人品,不但救他免牢狱之灾,并许以秦王府校尉之职。”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世民对侯君集那真叫一个兄弟情深,秦王府通共只有5个校尉,其中的2个皆来自于侯君集的引荐。
    如今秦王府‘讲武堂’所属人马仅有800余人,较2000人的编制少了许多。我知道这是李世民‘宁肯缺之、不可滥之、以一挡十’的一惯用人原则。
    慢慢的,秦王府的那群‘文臣’们亦是被练武场上的‘武将’们的打斗所吸引,纷纷步出阁楼来到比武场观战,还时不时的评头论足。
    远远的,我仍旧认得出他们来。房玄龄自是不在话下,而虞世南、褚遂良这些曾经和舅舅长期评论国事的一众文人也成了秦王府的参军,这件事我初始怎么也吃不消,后来要秦妈妈打听才得知他们是经过舅舅的引荐才投身入秦王府的。
    更让我吃不消的是杜如晦居然不知怎么被李世民说动,也成了讲武堂的一份子,时任秦王府兵曹参军,协助房玄龄管理典记和军书表奏之事。
    如今的秦王府,文有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褚遂良等人,武有李靖、侯君集、段志玄、刘弘基等人,可谓文臣如云、武将似雨。再加上历山飞那数万养在瓦岗寨的人马……如果某些人如今振臂一呼,大有‘天下莫与争锋’之势。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心突地十分的失落,我幽幽说道:“妈妈,准备准备,我要出去走走。”
    “姑爷不会同意的。”
    既然某位同志的实力已是这般的强,我也没有不用的道理。“向外放话,长孙公子为在秦王府谋得一份参军之职,将《兰亭序》献给了秦王。”
    要找麻烦,就去麻烦他罢,我仍旧可以以‘长孙公子’的身份逛我的街,做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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