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攻城,历来都是最为血腥的战法。你得用人命去填满城下与城头。故而,有攻城的能力是震慑,而破城,在于心理。”
    杨玄指指自己的心口,开始给麾下上课。
    “翻翻史书就会发现,千余人借助城池阻拦十万大军数日,乃至于十日……不是一起,而是多起。这说明了什么?守军疯了!”
    “故而此战我说过,在外不在内。林骏来援看似好事,可也让守军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他胜,一切不用说。他败,守军如丧考妣。”
    众将听的很认真,老贼在记录。
    身后,姜鹤儿也在记录,一边记录,一边看着杨玄。
    杨玄指着城头,“原先我觉着利江城能坚守五日,可今日,我觉着,半日,弄不好一鼓而下!”
    一鼓而下……这个有些夸张了吧!国公!
    众人随着他的手指头看过去。
    城头,坤州别驾丁堰抓着刺史桑元星的衣裳后领,把长刀搁在他的脖颈上。
    冲着城下,扯着嗓子叫喊。
    “国公威武!”
    这特么还不用一鼓而下,没动手就破城了……众将:“……”
    姜鹤儿张开小嘴儿,“这就破城了?”
    杨玄也愣了一下。
    攻城历来都是最为血腥的战法,攻心为上,是为了避免重大伤亡。
    他前面一番话说的没问题,但一鼓而下还是有些夸张了。
    没想到的是,竟然没等他下令,城头就反转了。
    原先能坚守五日的守军,崩溃了。
    但他旋即明白了里面道道。
    “林骏的到来让守军狂喜过望,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援军身上。这人就是如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当你一心想着依靠谁时,你的心气就没了。没了心气,还怎么守城?”
    “国公……英明!”
    赫连燕的嘴角微微翘起,觉得这一幕应当被记录下来,随着史册流芳百世。
    这才是真正的大唐名将,比之长安那些只知晓吹的将领强大无数……庸王低下头,眼中多了异彩。
    南贺请示,“国公,可要出击?”
    杨玄摇头,“这么些年,北辽守军从未主动请降,这也令宁兴颇为自傲,今日坤州请降具有重大意义。”
    这事儿能沉重打击北辽士气。
    “再说,我北疆军的儿郎们,少战殁一个好一个。至于北辽人,看他们内斗。”
    城头乱了。
    “别驾谋逆!杀了他!”
    “杨狗来了,坤州守不住了。”
    “主动请降可以不用去修路……啊!草泥马,谁砍我一刀?”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城头守军分为两波开始混战。
    “这一刀使得好!”
    “喔唷!这一脚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妙啊!”
    “看,这一刀竟然枭首了。”
    城头在混战,城下北疆军也不说乘机出手,而是在看戏。
    丁堰挟持着桑元星退到了角落,身前全是想投降的将士。
    虽说两边人差不多,可北疆军就在城下,请降的一派士气大振,渐渐占据上风。
    桑元星脖子不敢动,身体保持往后微微倾斜的姿态,冷笑道:“没想到你竟敢反叛大辽,就不怕一家老小被流放吗?”
    这等事儿是有先例的,将领投降,家卷要么流放,要么全数为奴……
    这两种惩罚难分高下,有人说为奴为婢要好些,但这得看运气。运气好,遇到好的主家,那么一生平安。运气不好,遇到凶狠的主家,生不如死。
    实际上,几乎都遇不到好的主家。
    官员将领的家卷是我的努力,一般人会怎么想?
    ——艹!这不是某某的妻儿吗?
    人最喜看到别人倒霉,而自己能制造别人倒霉,那种优越感就别提了。
    平民为奴还有出路,曾经的贵人为奴,下场都好不到哪去,就是和这种心态有关。
    ——你也有今日?
    丁堰狞笑道:“要么死,要么家卷被流放,你让老夫选哪一个?老夫死了,剩下妻儿也会被人欺凌。那何不如老夫不死。”
    “你的无耻出乎了老夫的预料。”
    “你收受贿赂后,义正辞严的模样,让老夫恶心!”
    那些叛军开始逆袭了,一队队的往前挤压对手。
    不时有人跌落城头,惨嚎声开始,随即湮灭。
    城下,一队队北疆军正在练习杀人。
    此次新卒参加了攻城战,而和林骏的野战,他们未能参加。
    “杀准些!对,冲着胸口,用力一扎,轻松了结一条人命!”
    新卒一枪捅死已经摔的半死的对手,回身呕吐,被一脚踹倒。
    队正凶神恶煞的骂道:“吐吐吐,上了沙场对手可会等着你呕吐完了再动手?回去,继续杀!”
    新卒们吐的苦胆都出来,却被逼着去杀人。
    那些跌落城头的都是抵抗派,反抗起来也颇为凶悍。
    就在这个过程中,老卒和队官就充当了保镖的角色。
    “啊!”
    一个保镖反应慢了些,有新卒挨了一刀。
    “啊!救命!救我!”
    新卒倒下,惨叫着。
    队官斩杀了他的对手,站在他的身前,“起来!”
    “救我!”
    新卒惨嚎。
    “谁受伤了?”
    北疆名医陈花鼓背着药匣子,带着几个徒弟飞奔而来。
    这一战打的有些无趣,死伤不多,让陈花鼓觉着没有用武之地。
    新卒躺在地上惨嚎,“我要死了!”
    陈花鼓不敢怠慢,单膝跪在他的身边,仔细查找……
    “在哪?”
    “这!”
    新卒伸手指着自己的小腹。
    小腹那里的甲衣开了个口子,陈花鼓听他惨嚎的厉害,小心翼翼的把甲衣往两边揭开。
    小腹上,一道微红的痕迹。
    这一刀,连皮都没破!
    陈花鼓起身,骂道:“屁事没有,滚!”
    说来奇怪,队官呵斥没卵用,陈花鼓喝骂,新卒一下就蹦起来了。
    “没事?”
    新卒低头一看,欢喜的道:“耶耶没事,哈哈哈哈!”
    陈花鼓看了队官一眼,“你特娘的怎么带的兵?”
    队官面红耳赤,行礼道:“是下官的错。”
    “影响士气!”
    陈花鼓背着药匣子走了。
    队官一脚把新卒踹倒,“今日扎营,你去挖茅厕!”
    赫连荣看着这一幕,摇头叹息。
    以往若是发生这等事儿,队官的污言秽语,乃至于人身攻击早就开始了。和文人放个屁都得先在肠子里打几个转不同,军中将士羞辱人直截了当,能让你终生难忘。
    但队官只是责罚,并未羞辱。
    杨玄一直在鼓励军中的兄弟情,今日算是见效了。
    他看了杨玄一眼,轻声道:“当年老夫败的不冤!”
    城头,桑元星说道:“陛下对你不薄。”
    “是不薄,可这是何处?这是坤州,内州一丢,这里便直面北疆,这是不薄?这是想老夫为他卖命!”
    桑元星叹息,“陛下对老夫其实真是不错。去年就有人举报老夫贪腐,可陛下却压了下去。从那时开始,老夫便发誓效忠陛下,至死不渝。”
    抵抗派开始败退了。
    桑元星小心翼翼的动了一下脖子,刀口摩擦肌肤,不禁浑身一僵。
    “这些年来,老夫在坤州兢兢业业,去岁曾有机会调回宁兴,可老夫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老夫,对得住陛下。”
    “去岁到今年,你贪腐超过二十万钱。而宁兴让你去的是礼部,听着好听,却是个清水衙门,没地方贪腐。”丁堰叹息,“你真无耻。”
    桑元星正色道:“老夫为大辽流过血。今日北疆军兵临城下,让老夫想到了杨玄此人。当初他在太平时,老夫便有所耳闻。等他到了陈州时,名声宛若雷鸣。及至他执掌北疆,老夫暗中钦佩不已,觉着,此乃当世豪杰也!”
    几个北疆军军士爬了上来。
    看到桑元星,不禁喜上眉梢。
    第二个被活擒的刺史啊!
    擒住桑元星发动叛乱的丁堰也被看好,按照国公的尿性,此人少说能做个富家翁。
    可丁堰的脸色怎地那么难看,就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的难受。
    桑元星干咳一声,“老夫早就想归顺国公了,只是一时间寻不到机会。国公何在?老夫有重大机密禀告。”
    城门打开,南贺指挥人进城清理。
    “利江城一下,后续就简单了。”杨玄看了一眼姜鹤儿拿着的地图,“后续的城池……”
    他看看众将。
    南贺默然。
    裴俭平静。
    江存中没当回事。
    “江存中。”
    “在!”
    “和定城归你!”
    “领命!”
    “裴俭!”
    “在!”
    “你领军去攻打龙川!”
    “领命!”
    杨玄兵分三处,令江存中和裴俭各领一军去攻打坤州剩下的两座城池,自己却进驻了利江城。
    这一路辛苦,他先去洗个澡。
    出来时,姜鹤儿在等候,“国公,桑元星请见,说是有重大机密禀告。”
    “苟且小人!”
    王老二看不起这等人渣。
    “知道了。”
    杨玄去了前院。
    “让他来。”
    杨玄坐下,赫连燕跪坐在他的身后,用布巾为他擦拭头发。
    外面阳光不错,室内却清幽。
    脚步声响起,正在看桃县送来文书的杨玄没抬头说道:“进来。”
    “国公。”
    一个军士进来,“桑元星来了。”
    杨玄放下手中文书,点头。
    桑元星被反绑着双手,进来后,杨玄微微颔首,作为对他最后时刻选择放下武器的赞赏。
    但首功毫无疑问是丁堰的。
    “噗通!”
    杨玄眨巴了一下眼睛。
    何必呢?
    毫不犹豫跪下的桑元星说道:“老夫久慕国公之名,只可惜不能为国公效命,”
    这人,无耻!
    但敌人无耻是杨玄最喜欢的事儿。
    他没道德洁癖到见不得贪官污吏和怕死鬼的地步。
    “嗯!”杨玄嗯了一声,作为鼓励。
    赫连燕觉得就像是给圈养的狗子给个鼓励的眼色。
    “国公雄姿英发……”
    桑元星的开场白有些长。
    说实话,被吹捧的感觉相当不错,但听多了之后,就觉得有些厌倦。
    都是假的!
    杨玄提醒自己,然后不耐烦的屈指叩击了一下桉几。
    “说事。”
    “是。”
    桑元星摸摸嘴角的白沫,他当然知晓一味熘须拍马会引发杨玄反感,可反感的同时,杨玄也会轻视自己,如此,自己的境遇会好许多。
    “那次老夫去龙川巡查,顺带……”
    “顺带什么?”
    杨玄没抬头,赫连燕却坐直了身体,从他的肩头上看向桑元星,冷笑道:“别吞吞吐吐,否则锦衣卫的手段会令你后悔被生出来。”
    “燕啊!”杨玄叹息。
    “国公。”
    “别太急切,咱慢慢来。”
    “是!”
    赫连燕腰一塌,继续为他擦头发。
    但桑元星却打个寒颤,“老夫顺带去收取一笔……一笔钱财。”
    这特娘的贪腐到家了。
    赫连燕低声道:“先前咱们的人在桑元星家中起运出了大批钱财,怕是少不下五十万钱。”
    一个刺史竟然能贪腐五十万钱,此次的军费又能贴补一些了。
    杨玄很是欣慰。
    “是夜,老夫在官衙后面歇息,夜深人静时,老夫突然腹痛难忍,刚想起身,却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桑元星眼中有些惊怖之色,“是两个男人,说……当年大长公主的生母的管事便在龙川,此人知晓大长公主不少事。”
    嗯?
    杨玄不解,“这是何意?”
    长陵是货真价实的公主,若非如此,赫连峰怎会为她准备了许多后手?
    说实话,那些后手令杨玄都有些羡慕,想想自己当初起家时身边就小猫几只的处境,不禁唏嘘不已。
    都是做爹的,看看人赫连峰是如何的地道。
    桑元星呼吸急促了些,“说是,大长公主的生母,出身,怕是有些问题。”
    身后的赫连燕停住了擦头发。
    呼吸微重。
    这是个价值万金的消息。
    杨玄面色不变,“多久之前的事?”
    若是时日长了,杨玄唯一能做的便是令人送信去宁兴,让长陵做好应对准备。
    希望,不要太长。
    失去长陵的牵制,北辽局势会发生重大变化。
    弄不好,林雅就能压制住赫连春。
    和赫连春比起来,杨玄觉得林雅的威胁更大。
    桑元星见他神色平静,心中有些懊恼。
    “老夫知晓国公与大长公主有些交情。”
    还好没说旧情,否则杨玄绝壁会把桑元星处置了。
    “此事就在九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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