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幼安早有准备。
    距离第一次,给君倾九送粮草,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不可能给对方留下把柄。
    用“安”这个姓氏,来签署交易协议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退路。给泰和帝一个错误的引导,再自证清白。
    “姓安的有钱人?”陆停皱眉,“凤幼安,你休要顾左右而言其他,除了你还能是谁。你和九皇叔本就是挚友,南疆军的前任主帅,又是你三叔,你有充足的动机!”
    “陆大人此言差矣。”
    凤幼安半点不慌,波澜不惊,“须知,安乃是大姓,这君临国之内,姓安的人少说几十万。安氏一族,更是君临首富,分支颇多,遍布全国。”
    她把那张交易名单摊平了。
    又从袖子里,取出了几份药方。
    “这是臣女的字迹,臣女擅长瘦金体,而粮草交易协议书上,这个签名,用的分明是簪花小楷。”
    陆停接过。
    两相对比。
    当即变了脸色。
    “陛下,这字迹……的确是大相庭径。”
    泰和帝面色不善,死死盯着那两份字迹:“不像是出自一人之手。”
    泰和帝对书法也颇有研究。
    君氏皇族,对于皇子的要求历来严苛,书法字画,都很是不俗。
    皇帝心情非常复杂。
    粮草一事,他是十分愤怒的,让锦衣卫追查了很久,还以为终于查出了幕后黑手,谁曾想,竟是个误会?
    “陛下明鉴,臣女是清白的。”
    凤幼安躬身道,“臣女虽然开药行赚了些小钱,但还买不起一百万石粮草,陆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而且,军队粮草乃是朝廷机密,臣女又怎么敢越过陛下,擅作主张呢。”
    泰和帝目光锐利,像是要把堂下跪着的女子,给洞穿。
    他并没有消除疑心。
    凤幼安的确嫌疑最大,而且,此女是出了名的胆子肥,不尊皇命,阳奉阴违也不是头一次了。
    “南疆军的粮草问题,朕自有安排,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陛下英明。”
    凤幼安相当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句。
    反正打死不认就对了。
    她跟安经武签订协议的时候,让出了九分的利润,不是她傻,而是她已经做好了,让安首富背锅的准备。
    否则多亏啊。
    “臣女听说,除了那一百万石粮草,南疆军近日,来得了天降的一批冬衣。”凤幼安主动把话题引了过去,“冬衣质量特别好,还防水,每个士兵都分到了一件,还有十万件剩余,分给了南疆灾民。”
    泰和帝的脸色,原本就是黑沉沉的了,这会儿更是黢黑:“你消息倒是灵通。”
    凤幼安笑笑:“是严副将寄给三叔的信中所说的。那些冬衣,听说价值好几百万两呢,陛下您想啊,这前后一两千万两银子,得是君临国库一年的营收了,臣女如果真有这么多钱,做梦都能笑醒。”
    泰和帝听到此处。
    心中的疑虑,基本上打消了。
    如果说,只是小几百万,这个凤命女子,咬咬牙,是能拿出来的,但是一两千万,那是绝不可能!他一个皇帝,都拿不出那么多!
    “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皇帝喃喃着,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冬衣?这么大量,该不会和安氏织造有关吧。”
    陆停抓错人了,原本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怕泰和帝怪罪他。
    如今,又发现了新线索,他立刻精神为之一振:“极有可能!安经武、安经文这对兄弟,几乎垄断了全国的制造、布料产业,几十万件冬衣,安氏制造赶工十日左右就能弄出来。而且他俩富可敌国,别说是一两千万了,五千万都能掏出来。”
    泰和帝很是不悦:“安氏兄弟,是纯商人,前几年还拒绝了入朝为官。他们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跟朕作对?”
    陆停也觉得奇怪:“这二人,向来对陛下您颇为敬畏,不像是他们会做的事啊。”
    说不通。
    商人素来胆小。
    不敢得罪达官显贵,跟哈巴狗一样,没几个有骨气的。
    锦衣卫督查指挥使大人,完全无法理解。
    泰和帝沉声道:“你带锦衣卫去彻查查安氏织造。”
    陆停单膝下跪:“是,属下遵命。”
    锦衣卫的效率非常高。
    一旦锁定了目标,很快就出了结果。
    安经武、安经文兄弟俩,被“请”去喝茶了。
    锦衣卫的地牢,犯人们的惨叫传出来,两兄弟瑟瑟发抖,端着茶杯的手直哆嗦,很快就全招了。
    安经文招认了,冬衣是他负责押送去南疆的,也是安氏制造生产的。
    “粮草呢?”
    陆停面色阴沉,“也是你们干的?”
    安经文愣住,没反应过来:“什么粮草?陆大人冤枉啊。”
    老大安经武把有些憨的弟弟,往身后一拉,微笑着道:“陆大人,舍弟只负责了冬衣一事,支援南疆的那一百万石粮草,是我安排的,舍弟并不知情。”
    陆停有些惊讶:“还真是你们?”
    他取出了交易协议书,“和昭家买粮的那个女子,是你们安家人?”
    安经武心中一声叹息,直接替凤幼安背下这口巨大的黑锅:“是我的大女儿,叫安盈。专门负责安氏米行和酒楼生意,她很有天赋,我是把她当接班人培养的。”
    安经文傻了:“不是,哥……”
    咱没干过的事儿,你怎么给认下来了呢?
    “安先生还真是胆大妄为!”陆停面色阴鸷,“给军队的粮草和冬衣,竟然胆敢不经过陛下,你可曾把陛下放在眼里?!”
    安经武跪下,大义凛然道:“没有事先禀报陛下,的确是草民思虑不周,身为君临国首富,赚了那么许多钱,总想报答陛下和国家,一直没有机会。君临被东蛮和匈奴同时围攻,陷入危机,安某虽为一介铜臭商人,但这等危急存亡时刻,也想出一份力。”
    安经文:“……”
    哥你好牛。
    说的跟真的一样,我都要被你这番说辞给感动到了。
    陆停陷入了沉默。
    这,对方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治罪。
    “陆大人有所不知,草民不止给南疆准备了粮草和冬衣,还准备了五十万石粮和十万件冬衣,三日后就在京都,免费捐赠派发给受雪灾迫害的饥民。”安经武圆滑世故的很,相当精明。
    “安先生还真是义商。”陆停没办法,人家办事这么面面俱到,不是专门针对南疆,还给灾民准备了,端的是爱国爱民。
    “陆大人过奖,草民想见陛下一面,向陛下当面请罪。”
    陆停就把安氏兄弟,从大牢,请到了宫里。
    同样的话。
    安经武跟泰和帝,又情真意切地说了一遍。
    “陛下,草民的父亲,死于匈奴人之手,母亲又被东蛮鞑子欺辱致死,草民愿倾尽家财,只求有朝一日灭掉匈奴和东蛮,誓死捍卫君临领土!”
    泰和帝还怪感动的。
    这怎么能怪罪呢?
    赏!
    必须大大嘉奖!
    还赐了牌匾,提了诗——赤心豪骨凌云义,曾许天下第一商
    以资鼓励。
    安经武没有受惩罚,喜滋滋地抱着牌匾,回家挂到了祖宅大门上。
    弟弟安经文,站在安家大门口,看着圣上亲笔题的诗句和牌匾,久久回不过神来
    “陛下钦点的天下第一商!哥,咱们,这算不算光宗耀祖了?”
    “自然算。”安经武心情好,笑得合不拢嘴,“这得多谢安药师,送了咱们安家一场天大的造化。”
    “不是,那女人不是害我们么?私自运送粮草、冬衣的分明是……”
    “瞎说什么呢?”
    安经武训斥道,“怎么能是害?同样的事情,要看谁去做,她做,那自然是抗旨、是杀头的大罪,因为她出自最顶层的官宦名门世家,一门两公侯,她离皇权中心太近了;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是最下层的商人,不带一官半职的,远离政治斗争,咱们做,那就是天大的善事,是利国利民,是为陛下分忧!”
    安经文嘴巴半张,震惊下巴都掉地上了。
    听他哥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个理儿。
    “我还以为,陛下要杀咱们的头了。”
    “不会,我准备得充足,还给灾民捐赠了。待会儿,再准备几箱子金条,去给陛下送去,充盈国库。能用钱解决的事儿,那都不是事儿。”
    安经武面面俱到,“朝廷没有给九皇叔派发粮草,一方面是陛下想对付他,另一方面,是国库真的空虚,根本拿不出钱。”
    安经文咽了口唾沫,依然担忧:“我之前听你把小盈给供出来,都要吓死了。凤幼安干的事儿,咱们兄弟背黑锅就罢了,怎么还把小盈给害了……”
    “你懂什么,我那是在帮小盈!”
    安经武用一种看蠢货的眼神,瞪着他的胞弟,“这是光宗耀祖的事儿,会让安氏名声大噪,在整个君临都赢得一个好名声。捐献一百万石粮草的事儿,如果是小盈亲自去签订的交易协议,如果日后九皇叔打赢了胜仗,那小盈就有一份功劳,她会出名;就算九皇叔没打赢这场仗,对小盈也是有益无害。”
    他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女儿!
    他特别宠安盈这个大女儿,小盈又是个经商方面的天才,肯定要当做继承人好好培养。
    “啊,这……”安经文有些懵逼,“可粮草是凤家大小姐买的啊,小盈这不是顶功劳了?”
    “非也。”
    安经武摇了摇头,笑得像个老谋深算的狐狸,“凤家大小姐她顶不起这份功劳,她避之不及呢。还是那句话,同样的事情,放在不同身份的人身上,是截然相反的效果。凤家大小姐身份太敏感了。”
    顿了下。
    安经武颇为感慨:“咱们还真得好好谢谢她,此女当真是安家贵人。安家要崛起了!”
    陛下几年前赐官,他拒绝了。
    主要原因,是那官职太小,根本入不了眼。
    但日后就不同了。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安家是做生意的,就瞧不上他们。那些名门权贵,见到安家人,也得客客气气的了。
    *。*。*
    三日后。
    凤幼安在灵药阁,给梅太妃的伤腿,换药。
    梅太妃恢复的不错,不过她却面带忧色,愁容满面的,时不时地轻叹一口气。
    “太妃娘娘,是在担心阿九么?”
    凤幼安挑了一块药膏,轻轻地涂抹在梅太妃的髌骨上,这里打了钢钉,做了接骨手术,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如今也恢复得不错了,可以被人扶着,走上两步了,“您别总是唉声叹气的,保持愉快的心情,才能更好的恢复健康。”
    梅太妃摇头:“不是因为阿九。”
    “那是因为什么?”
    凤幼安涂好了膏药,一圈一圈小心翼翼地缠好了白色绷带,“您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跟我说。把我当半个女儿就好。”
    病人的心理健康,也很重要。
    作为主治医师,帮忙疏导是应该的。
    更何况,这还是阿九的亲娘。
    “你给阿九送了粮草和棉衣,殚精竭虑地赚钱,宫里还要应付泰和帝、太上皇,忙前忙后,我是看在眼里的。”梅太妃伸出一只手,轻抚凤幼安的侧脸,眼神充满心疼,“是个很好的孩子。这一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
    凤幼安的心口,忽然一阵滚烫:“哪有您说的那么累。”
    她的确忙得像陀螺一样。
    有长辈心疼她的辛苦,让她这一身疲惫,有了温暖的港湾。
    有时候,她会觉得梅太妃就像母亲一样,会从她的角度,温柔细心地关心她。
    梅太妃的脸上,划过一抹不忿之色:“灵药阁的客人很多,我昨儿听两位客人谈论,说是君临国出了一位赤心高义的爱国商人,安氏首富,有凌云之志,散尽家财,给南疆送去了粮草和冬衣,还在都城许多地方施粥、送衣,是天大的善人。京都的百姓,都快把这姓安的一家子给吹上天了。可这分明是幼安你的功劳!”
    凤幼安淡然一笑:“太妃娘娘,不妨事的。只要阿九和南疆军能度过这一劫就好,功劳是谁的无所谓。我身份不合适,不能摆在明面儿上,安家担了这份功劳,算是双赢吧。”
    她看得开。
    虚头巴脑的名声不重要。
    梅太妃又急又气:“怎么不妨事呢?那个安家大小姐,都被京都的人给吹成天仙了!绘声绘色地说她怎么去买了一百万石粮草,给我儿子偷偷送去,南疆将士口中的女神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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