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国子监的院长,大祭酒慕承山,皱着眉头。
    目光直直地盯着大门上,贴着的那封罪己书,字字澄清罪行,落款处的签名,东方越。
    慕承山此人,须发皆白,是个老学究。
    当今泰和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曾经担任太子师,后来晋升官衔为大祭酒,掌管国子监,负责天下监生的教育,统领科考。
    有人称呼他为慕大祭酒,也有人尊称一声慕太师。
    “东南水师提督家的公子,竟如此胡闹!”
    慕大祭酒皱眉。
    看着那一条条罗列出来的罪状,他把罪己书给揭了下来,“把东方越、凤眠、凤崎叫来院长室。”
    国子监的老师恭敬地点头:“是。”
    这些老师,曾经也都是慕承山的门生。
    慕承山学识渊博,并且自成流派,诗词歌赋、学理治国,已经有了完整的体系。
    一炷香的时间后。
    院长室。
    凤眠有些忐忑地,看着上方书桌后,端坐着的严肃老先生,莫名有些发怵。
    上一次。
    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这个位置,被宣布开除的。
    那可以说是,他的人生最低谷了。
    至今心有余悸。
    “凤眠,凤世子。”
    慕大祭酒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半年前,你因为和东方越在国子监内打架斗殴,影响恶劣,被开除。”
    凤眠垂首,不语。
    慕大祭酒一声长叹:“根据东方越这片罪己书,是他侮辱你姐姐在先,也是他先动的手。和上一次的证词完全不同。凤世子,之前是老朽冤枉了你。”
    凤眠猛然抬起头,情绪有些激动:“院长……”
    院长这句话。
    代表着,他彻底清白了。
    之前被开除的时候,东方越、凤崎还有那群纨绔子弟,一口咬定是他挑事儿、他先动手打人,才会处罚得那么严重。他很冤枉。
    慕大祭酒给了凤眠一个安抚的眼神,道:“既然真相大白,本院长也不会让你白受冤屈,世子因为这件事,荒废了半年的学业,名誉也受损。你拉下的功课,老朽可以亲自给你补。”
    凤崎非常震惊:“大祭酒您亲自给他补课?”
    他好嫉妒啊!
    大祭酒是谁?是慕太师!是君临国学问第一人!
    就算是在国子监内,大祭酒都不会每天给他们讲学,每周才一次而已!
    慕承山淡淡地扫了凤崎一眼,眼神威压十足:“这位监生,你有什么意见么?”
    凤崎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没……我只是,觉得您对凤眠太特殊了。怕其他学生,会有意见。”
    他根本接不住大祭酒的气场。
    就像所有的熊孩子,在院长面前,都怂得跟个鹌鹑一样。
    慕承山沉声道:“此事,东方越要负主要责任,凤崎你也脱不了干系,违反国子监的规矩,你们俩都该受严惩。”
    凤崎的脸当时就白了。
    “噗通”一声跪下。
    开始求饶。
    “院长!我是无心的,而且我也没打架、没动手,您就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保证以后绝对会严格遵守国子监的院规。”
    “你和东方越二人,即日起,开除国子监学籍,不再是监生了。”
    慕承山做出了判决。
    “不要啊!”
    凤崎的声音陡然间尖锐了起来,满脸惊慌,“慕大祭酒,我想继续在国子监读书,我保证,日后一定会遵守规矩,绝不胡来。”
    凤眠被开除,在镇国公府受尽耻笑。
    地位骤降。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如果被开除的人变成了自己,他就彻底没有脸面了,日后还怎么在镇国公府立足?还怎么在京都权贵圈子立足?
    “你挑拨是非,陷害兄长,不仁不义,心思没放在读书上,不适合做监生。”慕承山意已决,对方怎么求都没用。
    凤崎急的要哭了:“适合的,我愿意写罪己书,您打我板子都行,但就是千万别……”
    “国子监从不会体罚监生,慎言。”
    慕承山不悦地打断了他,转而看向东南水师提督的公子,“你,对这个惩罚,有意见么?”
    “没有意见。”
    东方越脸色灰败地接受了。
    开除学籍虽然丢人,但是总比被君倾九用刀砍死好!
    名声和性命,哪个重要,他还拎得清。
    凤崎不干了,立刻道:“东方公子,您也向大祭酒求求情吧。我是无辜的。”
    东方越皱眉:“你烦不烦?你哪里无辜了,不是你怂恿,我能去找凤世子打架么。”
    东方越背后有东南水师提督。
    他本是个学武的。
    因为家中老父亲,嫌弃一大家子,都是舞刀弄枪开船的,书读的不多,所以才特意派遣他这个儿子,来国子监上学,镀一层金。
    东方越就算被开除了,他老爹顶多骂几句,不会当回事。
    可凤崎不一样。
    凤崎没有厉害的靠山,他是继室之子,还失去了袭爵的资格。在国子监上学读书,多结交权贵子弟,日后学成科考,成了他唯一的出路。
    现如今,这个机会也没了,他能不急眼么?
    “东方公子,你这话说的。那怎么能是怂恿呢?我就随便几句无心之言……”
    “第一次听人把挑拨离间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东方越呵呵一笑,直接怼。
    他向来硬气。
    看不得凤崎这般急着甩黑锅的作态,“你那是无心之言么?凤崎,本公子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就是嫉妒凤眠袭爵了,你自己没当上镇国公府世子,就想把本公子当枪使,去对付他!”
    东方越也很生气。
    他堂堂东南水师提督的公子,竟然被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次子,给使唤了。
    这个凤崎,平日里对自己各种巴结、狗腿的很,实则心机深沉。
    “行了,都别吵了。”
    慕承山阻止道,“禁止在国子监内大声喧哗。”
    东方越和凤崎,果然都乖乖闭嘴了。
    像两只鹌鹑,耷拉着头。
    慕大祭酒没有改变主意:“你们俩,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今日之后,不得再自称是国子监的监生,也不许自称是老朽的门生。”
    他门下,没有这种败类。
    一个耍狠斗殴,霸凌监生;一个城府可怕,挑拨是非。
    “是。”东方越坦然接受。
    “大祭酒,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您了!”凤崎发出了哭音。
    慕承山挥了挥手。
    就有两个人上来,把哭闹的凤崎,给拖出了院长室。
    世界瞬间清静了。
    凤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死对头落得如此下场,心中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大仇得报。
    终于……翻身了。
    “凤眠,你刚入学时,做了一篇文章,梅园六记,写的很好,老朽有印象。”慕承山对凤眠的文思,其实挺欣赏的,当初,要不是出了那件事,他是打算把这少年当做重点监生,好好培养的。
    不过,现在也不迟。
    “才思愚钝,让大祭酒见笑了。”
    “你很有潜力,把这半年的课业补上。如果表现优异,老朽可以收你做弟子。”
    凤眠听到这话,心噗通噗通狂跳:“多谢大祭酒!”
    这可是泰和帝的老师!
    如果他也能做慕承山的弟子,那岂不是就是泰和帝的师弟了?天!
    *。*。*
    凤崎被轰出了国子监。
    他神色落魄。
    感觉天都塌了。
    “回去之后,娘一定会气疯的。”
    凤崎喃喃着,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晃荡着,进了一家酒肆。
    大醉了一场。
    他喝得满脸通红,头重脚轻。
    出了酒肆,打着酒嗝,走到镇国公府门口的时候,没忍住,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哇得吐了石狮子一身。
    “凤崎少爷回来了!”
    “少爷喝醉了,快穿去熬醒酒汤!”
    仆人们万分紧张。
    虽说凤崎没能袭爵成为世子,但到底是公爵夫人的独子,也是主子,怠慢不得。
    醉醺醺的凤崎,又是哭又是笑的,状若疯癫,被下人们扶回了房间。
    沈氏听闻,立刻赶了过来:“小崎,怎的喝成这幅模样?”
    沈月柔可心疼坏了。
    给儿子喂醒酒汤。
    可凤崎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喝了半碗,吐了半碗,弄得榻上一片狼藉。
    “哎呀,这……”
    沈氏也不嫌脏,亲自用帕子,帮儿子擦嘴,“你倒是跟为娘说说啊,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娘也好帮你出出主意。”
    凤崎醉着,但意识也是大半清醒的,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
    “娘——”
    凤崎扑到了沈氏的怀里,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儿子完了……都怪那个凤眠陷害!他回国子监上课第一天,就陷害我,我……被大祭酒开除了!”
    “什么?”
    沈氏大惊失色,脸色煞白,她扶住了儿子的肩膀,声音也陡然提高,“你再说一次?开除?不可能!”
    她儿子那么优秀,怎么可能被开除?
    只有凤眠那种打架斗殴的混账,才会被开除!
    那是凤眠一辈子都抹不掉的污点!
    凤崎眼睛都哭红了,打着酒嗝:“是真的,慕大祭酒把我和东方越一起开除了,都怪凤眠!凭什么啊!”
    沈氏彻底懵了。
    精神恍惚。
    嘭——
    药碗跌碎在了地上,摔成碎片。
    “你和东南水师提督的公子,做了什么被开除了?”
    “他,带人打凤眠,我,怂恿了几句。”
    “打残了没?”沈氏的心头涌起一抹阴暗,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凤眠被揍得浑身是血的凄惨模样了。
    谁知道。
    凤崎:“残了,东方越被君倾九打残了,凤眠毫发无伤。”
    沈氏:“……”
    这,属实没想到。
    “该死的凤眠,该死的九公主!把我儿害成这样。”
    “娘,你想想办法,我得回国子监读书。”
    “娘去帮你求求你父亲。”
    沈氏左思右想,觉得只有求镇国公凤唯,这么一条路了。
    或许夫君面子大,能让慕大祭酒收回成命。
    沈氏心情焦灼地去找风唯。
    也是巧了。
    路上遇到了凤幼安。
    凤幼安提这个药香,刚从宫里给太上皇看诊回来。
    她看见了沈月柔,没打算搭理,直接无视,绕过去。
    “站住!”
    沈氏气不打一处来,“你弟弟干的好事!”
    凤幼安无奈,停住脚步:“沈小娘你没病儿吧?我家阿眠又怎么着你了。”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自从阿眠袭爵,沈氏那一房,就没消停过,三天两头找茬儿。
    “他可出息了,在国子监闹事,冤枉我们凤崎!”沈氏眼眶都气红了,平日里端着的主母架子也崩塌了,低吼道,“他害我们凤崎被大祭酒批评遣返了。”
    凤幼安恍然大悟:“哦~~~~开除了啊。”
    害。
    什么批评遣返?
    那么委婉。
    教育部长大祭酒,果然英明!
    沈氏心态爆炸:“我们凤崎可是日后要当状元郎的,怎么可以被这样对待?走,跟本夫人见老爷去,让老爷爷评评理!”
    她骤然间,扣住了凤幼安的手腕。
    死命地拖着凤幼安,恶狠狠道,“你教出来的好弟弟,整日就知道害别人。凤崎的未来若是就此断送了,你这个当长姐的也要负责!”
    凤幼安听罢,笑了。
    心中升起浓浓的快意:“负责?我需要负什么责?沈小娘你还真是无理取闹,我甚至都不在现场。至于阿眠这孩子,我了解,善良的很、没有心机,他不会陷害凤崎的。”
    “怎么不会?”
    “如果凤崎糟了什么灾,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和我弟弟肯定无关。”凤幼安唇角的弧度加深。
    “你——”
    沈氏气得直跺脚,死死地抓着凤幼安的胳膊不撒手,“说什么咎由自取,太过分了!真是蛇蝎心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弟弟的,小崎也是你们的血亲弟弟,你忍心看着他被开除么?”
    “为什么不忍心。”
    凤幼安乐不可支,“他曾经害得阿眠被开除,现如今他自己被开除,这叫什么?这叫一报还一报。”
    沈氏硬是把她拖到了镇国公凤唯的庭院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反正今天你必须要给个说法!凤崎太冤了,东方越对凤眠动手,被九公主打了,还波及到我们凤崎,凤崎何其无辜!一个个都这么狠的心,针对我儿子。”
    凤幼安一听,心中顿时就有数儿了。
    原来是阿九干的。
    她禁不住夸赞了一句:“干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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