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有所疑心了。
    他这个小舅子向来敬业,除非真的病了,否则断无理由缺席早朝的……可这次不但一连请了五天的假,还刻意回避了太医的诊治,诸般异常的举动无不让高珏更加确定了自个儿的判断,对事情的真相也更为在意。只是当司徒延卿终于销假回朝,他寻得机会私下问起之时,却只得到了小舅子避重就轻的否定,并阻止了他暗中诛除一干有关人士的打算。
    尽管高珏已暗中遣人解决了卢家,却仍没能阻止那些个流言自那些因被卢家收买而被司徒府清退的仆人口中传出……司徒延卿用他们罪不致死阻止了高珏派人灭口,但也正是这份仁慈,让有关的谣言在某些人的刻意操纵下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本来司徒延卿没提,高珏也不想深究,可眼下满城风雨的状况却让他再也无法坐视――流言虽只是流言,但若楚越真的趁势对他视若亲子的司徒延卿做了什么,那么不论楚越再怎么有才华,高珏也绝不轻饶。
    而这也正是他在事隔十多日后,再一次向司徒延卿提出同样问题的理由。
    作为天子近臣,司徒延卿对高珏的情绪向来极能把握,自然也瞧得出对方今日不得到答案是绝不会善罢罢休了……明白帝王的关心之情,迟疑半晌后,他终是轻轻一叹,启唇道:「您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脱口的虽是一句反问,却已无异于直言承认……如此答案让高珏即便已有所预期,却仍是忍不住为之一震,望向妻舅的目光瞬间溢满浓浓怜惜。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朕杀了那些贪财卖主的贱奴才?」
    「他们只是贪点小财,罪不及死的……被驱离司徒府又担上卖主的名头,这个惩罚对他们而言便已足够。」
    司徒延卿淡淡道,神情沉静淡定如旧,瞧不出半点情绪:「况且这谣言虽弄得满城风雨,可对臣及楚将军却没有任何实质的影响……既然如此,又何需为此妄动干戈呢?谣言止于智者。就这么放着不管,过些日子自然一切风平浪静。」
    「……你倒是谤议由心,看来还是我和昕儿过虑了。」
    见司徒延卿如此淡然处之,高珏一阵苦笑,目光深深凝视着青年清美无双的面容想从中看出点端倪,却仍只望见了一片平静……瞧着如此,他心下暗叹,终只得扔出了杀手锏,容色一正,沉声问:
    「是楚越逼迫你的么?」
    此言一出,原先仍能平静以对的司徒延卿立时微微一颤……连日来始终未能忘却的一切又一次浮上心头,而连同那一声声过于亲昵的「卿卿」,让正对着帝王的青年终于没能再延续面上的沉静。几分迷惘与无措袭上清美面容,而终在帝王动怒的前一刻轻轻摇了摇头。
    「他没有逼迫我……是我在药性的影响下失了神志,所以……」
    「可他没给下药。」
    听司徒延卿还出言帮楚越辩解,高珏双眉一挑、一声冷哼:「明明有的是方法解决,他却还对你出手……说不是存心,要朕如何能信?」
    「……若非楚越出手相帮,臣只怕早已着了卢氏父女的道儿。」
    「说是这么说,事实却是他虽帮你赶跑了卢语柔,却也同样对你出了手……你那五日未曾上朝,就是因为他的缘故,不是吗?」
    高珏沉声质问道,望向妻弟的目光却因他语气中的回护之意而隐隐带上了一丝精光……只是此刻的司徒延卿早已心乱如麻,又如何能发觉姊夫神情的异样之处?听高珏字字句句都在将罪名往楚越头上套,他心头一紧,涩声道:
    「确实如此,但――」
    「但什么?」
    「但那晚……延卿心底,并无分毫……抗拒之情。」
    短短的一句,却费了司徒延卿无数工夫才得以将之由唇间送出……为迷惘所笼罩的深眸怔怔望着御书房的地板,他想要说服自己只是不愿牵连楚越才会这么回答,却怎么也没有办法。
    而高珏将他的这番挣扎尽数收入了眼底。
    知道自己确实逼得有些过了,帝王轻声一叹,放下了继续逼出他心声的打算,一个上前轻拍了拍青年肩膀。
    「也罢……你既一心护他,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只是若真有什么委屈,也千万不要同朕隐瞒,知道么?」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你回去吧。」
    「是。」
    见高珏不再追问,早已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司徒延卿自然如蒙大赦,而在一个行礼后、匆匆旋身离开了御书房。
    只是他虽心乱如斯,可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清美面容之上的迷惘与无措却还是在瞬间为一贯的沉静与淡定所取代――尽管这份平静终究仅及于表面。
    一想到方才在御书房中亲口道出的字句,司徒延卿便怎么也无法平复心底那已如波浪滔天的情绪。
    ――他还记得的。
    他还记得那晚自己是怎么主动迎向楚越、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楚越的每一个碰触,而至承接下楚越的每一次侵入……明明说好了要忘却的,可他却仍清晰记得一切,而总在午夜梦回之际,因那过于鲜明的记忆而心乱难当。
    穿越那戒备森严的重重宫阙,司徒延卿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应有的仪态对应着每一个行礼或招呼,心绪却因回想起那晚的经过而更加紊乱。
    那一晚,他不仅没有抵抗,甚至还主动回应了楚越的爱抚。尽管一切全是出于本能,可他却以自己的双臂紧紧攀附着对方的背脊承受着对方的占有,而不是抗拒着试图将对方从自个儿身上推开……他毫无保留的接受、回应着对方所给予的一切,甚至在醒转之后,也始终未曾在心慌、无措之外,对那晚的经历存有分毫的厌恶或恶心。
    就好像……他不仅仅是身体上未曾抗拒,就连心里……也完全接受了对方一般。
    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所以他一直阻止自己继续深想下去,阻止自己去探究这样接受的背后隐含着什么……他甚至不愿去面对自己并未曾加以抗拒的事实。可今日御书房里姊夫的质问,却迫得他为了保护楚越而不得不道出了自己一直刻意规避的事实……
    保护楚越……么?
    思及那个让自己如此心乱的另一个理由,司徒延卿微微苦笑――虽说他一直不想承认心底的在意,可他自个儿所做的一切,却全都成了再好不过的佐证。
    可他不能再想了。
    如果事情就到此打住,那么一如他先前对那些个谣言的看法,时间一长,一切自然会风平浪静。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一切维持在既有的状态下。如此一来,久而久之,他心里的那丝迷惘和潜藏着的、那些他不愿面对的事物,也必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去才――
    「卿……司徒兄。」
    便在此际,中断了思绪的,是一道过于熟悉的音声。司徒延卿闻声微震,而旋即有些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着身子回过了头。
    「楚越……」
    望见来人的同时,自唇间流泻的,是隐带着无措的一声低唤。
    第六章
    自那日之后,睽违半个多月的二人,终于在今日真正见上了面。
    能够亲眼望见那张让他魂牵梦萦多时的清美面容,楚越心下喜悦自不待言。可当他走近似有些怔了的青年,望见了那看似平静、眉宇间却隐带着一丝郁色的容颜后,原先单纯的喜悦,便立时为几分担忧和不舍所取代。
    「好久不见……」
    强忍下更进一步上前触碰对方的冲动,楚越在距离司徒延卿约三步之处停下了脚步,凝视着对方的眸光却已难掩激越,「这些天,还好吗?」
    「托楚将军的福,一切均安。」
    司徒延卿淡淡回应道,可向来总毫不退让地直望着对方的眸,却已鲜有地移开了视线。
    他早已因先前高珏的逼问而心乱如麻,眼下更见着令他如斯心乱的祸首,又如何能平静以对?刻意以极其客套的言词、极其冷淡的语调,就是为了扼杀那一切本不应萌生的事物……他知道自己该表现得更一切如常才对,可彼此相望时,那从楚越神情、眼眸中望见的关切与在乎,却让他终究选择了逃避。
    因为他动摇了。
    他曾无数次与那双眼笔直对望,可真正看到那双眼流露出那样的关切与在乎,却是始自于他们多少卸下心防、最终却完全失控了的那个夜晚。一望着那双眼,他就不禁要忆起那晚楚越深深凝视着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亲吻着他的面颊、拥抱着他身子的情景,而让他纵已竭力遏止,身子,却仍不由自主地窜起了几分热度。
    所以他逃了,尽管清楚这不过是欲盖弥彰、尽管清楚楚越不可能看不出这点。他想以这种无异于饮鸩止渴的举动来赌上一把,可事情却终究没能如他所愿。
    见司徒延卿刻意避开了视线,本有些为对方言词的冷淡所伤的楚越立时明白了什么,原有些低落下去的情绪亦瞬间为之高涨……好在他还记得这里是皇宫前、而外头还正流传着关于二人的风言风语,是以尽管心下极想当场同对方表明心意,却还是强自按捺了下,音调略缓:
    「先前还多亏了司徒兄相助,才让楚某得以顺利解决那兵部苛扣之事……今日既在此碰着,不如便由楚某作东,找个地方私下一叙如何?」
    楚越的理由合情合理,若非司徒延卿仍能感受到那专注在自个儿身上的热切目光,只怕真会以为事情便如他所说的那般单纯……不愿再冒上一丝一毫让自己继续心乱下去的危险,深深吸了口气后,他眸光轻抬,逼着自己用上最平静不过的眼神回望向对方。
    「……楚将军像是忘了你我刻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若真如楚将军所言私下一叙,难保明日不会又有什么新的流言传出。」
    脱口的音色清冷一如先前,强作的平静却仍掩不住深处的一丝迷惘。察觉这点,楚越微微苦笑,道:「楚某还以为司徒兄向来不会将那等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谤议由心是一回事,明知麻烦却还自个儿跑去惹来一身腥又是另一回事。延卿虽不惧流言,却也没打算主动提供那些好事者生事的材料。」
    顿了顿,司徒延卿容颜微垂,语气一转、轻声道:「至于相助之事,也不过是延卿份内之责,楚将军无须挂心……些许枝微末节,忘了也罢。」
    说的是相助之事,可言辞中所暗示的,自然是那晚的种种、以及隔日清晨他要求楚越忘记一切的那个承诺了……听着如此,楚越面上苦笑因而转深,轻叹道:「若能说忘就忘,这世事也就不会那般复杂了。」
    「不去想,自然能忘。」
    「那么……司徒兄做得到吗?」
    听司徒延卿犹自坚持着,楚越压低了嗓音如此一句脱口,同时一个踏步上前进一步缩短了彼此的距离:「若司徒兄真能完全忘记,楚某自也不会再多做纠缠――只要你说一句忘记、说一句心里确实不曾在意过,我就马上离开此地……卿卿。」
    仅管清楚那是个亲昵到过分的称呼,可看着司徒延卿神情间交错的抗拒与挣扎,却仍让他忍不住低低唤出了口。
    卿卿。
    听着那已于耳畔萦绕多时的一唤切切实实地自他口中流泻,司徒延卿身形一颤。本欲脱口的违心之言,亦随之给噎在了喉头。
    而终是,一声叹息。
    知道自个儿今日已完完全全落在下风,顶着楚越炽热依然的目光,沉吟片刻后,司徒延卿终只得轻轻颔首、应承了他的邀约。
    「……便依楚将军之意吧。」
    「如此甚好――不过别喊『楚将军』了,那样太生分……你可以直接唤我楚越的。」
    得他应允,楚越登即喜上眉梢,忍不住又得寸进尺地这么道了句,而旋即换来了眼前青年近乎冰寒的视线……明白自己已触及到他的底限,生怕对方反悔的楚越也只得干笑两声不再多言,闭紧嘴巴领人到他事先想好的谈话地点去了。
    不得不说,楚越这回的确颇为用心,除了找人的时候有些冒失外,从离开的路线、方式到彼此相谈的地点都安排得十分隐密。司徒延卿也是识时务的人,既然知道避不过这一遭,便也很快地转换心态开始筹谋起接下来可能有的应对。
    只是这些事终究不同于朝议或公务,尽管他已隐隐猜到了楚越可能的目的,心下却很难真正想出合适的解决方式……因而有些认命地一声轻叹,他提步迈入了目的地所在――一间位于上京城郊区的古朴茶肆――并在楚越的引领下进了包厢。
    包厢的地板是以上好木质铺成,辅以几张蒲团与矮几,倒也别有一番深具禅味的风雅……简单扫了眼周遭的环境后,司徒延卿一整衣襟就着蒲团歇坐了下,双唇轻启、淡淡道:「楚将军似乎对此图谋已久。」
    因对方先前顺畅的安排而有此言,话中隐隐带刺,却又极其矛盾的存着几分欣赏之意……听着如此,楚越嘿嘿一笑,吩咐小二不必打扰后隔着矮几于青年对侧歇坐。
    「说图谋已久倒是不然……有所决定还是一个时辰前的事。只是我知道你最近必然不好受,所以在去找你前想尽办法安排了下。」
    既已离开了那等随时可能受人注目的场合,再无顾虑的楚越登时换上了对彼此来说略嫌亲近的口吻,本就炽热的目光更是毫不客气地尽情凝视着眼前清美的面容,像是想借此将对方深深占为己有一般……全无掩饰的态度让司徒延卿不禁一阵懊恼,却偏又生不起一丝厌恶之情,只得刻意冷下音声道:
    「若你真介意我的想法,方才就不该那般鲁莽相邀。」
    「我知道,对不起……」
    明白自个儿方才的举动确实造成了对方相当的困扰,楚越当即老老实实地道了歉,「只是有些事……我无论如何都想马上告诉你。」
    「……什么事?」
    知道今儿个的正戏来了,司徒延卿心绪微乱,却还是强自压抑着故作平静地问出了口。本有些闪避着的视线也在略一犹豫后重新抬起,再次迎向了楚越那令人心乱的灼灼目光。
    倒不是说他已能摆脱对方的凝视所带来的影响,只是楚越态度如此认真,他又岂能用那样轻忽的态度去对待?所以尽管那目光仍旧引得他心思纷乱不已,但他却还是选择了一如既往的面对。
    见司徒延卿的态度同样颇为慎重,楚越心下一喜,却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深深吸了口气后,正容道:「在今日之前……对于那天的事,我一直存着一个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向来无意于男风的我,会在那天失了理智而犯下错事。」
    「……那天本是我着了卢语柔的道,事情也是因我而起,我并不怪你。」
    听楚越直接提及了那晚的事,司徒延卿微微一颤,却还是开口将责任揽了下,「况且过去的事,再继续计较下去也没意义。何妨就此将之忘却,任凭一切云淡风轻?」
    「但我没有办法。」
    知道司徒延卿多半已猜到了自个儿想说的话,所以才借此避重就轻地意图带过,楚越摇了摇头,原先与青年相对坐的身子却已突然站起、转而挪到了青年身畔――如此举动让司徒延卿微微一震,却仍是强自维持着冷静,道:
    「你该明白的……有些事,既已发生了就该让他过去,而不是心心念念地惦记着。」
    「但我却宁愿自己继续惦着――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不是吗?那晚中了春药的是你不是我,而你我都清楚,若你真因失了理智而做出什么,我也绝对有能力阻止。」
    这话说的,自然是彼此在武力之上的差距……听着如此,司从延卿容色微白,想再辩解些什么,却偏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楚越的话语太过有力,让他即使想反驳,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词。
    说来也好笑……这世上哪有被占了身子的人一劲儿的替对方找借口,可强占对方的人却拼命地想承认自己是刻意的?只是这事儿虽荒谬,却已不是两人所关心的。见司徒延卿未再开口,楚越身子略微前倾,音声微沉:「不论你是否记得……可那晚,确实是我趁人之危向你出了手。」
    顿了顿,确认司徒延卿没有甩他一巴掌的意思后,他一个抬手,轻轻抚上了已近在咫尺的清美容颜。
    「我喜欢你,卿卿。」
    脱口的音声低沉,却带着万分的坚定与情意,一如此刻凝视着眼前青年的目光,「那时我虽不知晓,但却因为眼前的人是你,才会失了理智地顺势作出了那等事……你可以气我、恨我、怨我,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卿卿。」
    没有分毫掩饰、甚至连一点弯都没拐地,朝眼前的青年直言道出了自己的心情。
    无比真挚的话语、坚定不移的目光,这样的告白任谁听着都会有些动容,更何况是本就心乱难抑的司徒延卿?楚越的话语就好像直剌入了他心底、揭开了那个他试图一直掩盖下去的情绪,而让他在畏惧着一切再也无法隐藏之时,却又矛盾地升起了几分喜悦。
    他轻咬了咬下唇,双睫轻扇,眸中的挣扎几乎再难掩饰:
    「为什么不让一切维持原状就好?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你该清楚……不论你的心意为何,你我之间,也绝不存在分毫可能。」
    「可不可能,未曾试过又如何知晓?我只知道自个儿心里早从不知何时便填满了你的影子,而一旦发觉,便时刻魂牵梦萦,难以轻忘。那晚,听着你亲口唤出『楚越』时,瞬间涌上我心头的欢欣根本难以言喻。我喜欢你,卿卿,而你也并不厌恶我,不是么?」
    看出了对方心底的挣扎,楚越音声转柔,而后伸手轻轻环抱住了司徒延卿的身子……「以你的傲性,若真打从心底抗拒着这一切,就不会由着我这般靠近,甚至容许我碰触你的,对不对?」
    足称打蛇随棍上的举动,可给轻轻搂着的司徒延卿虽有些气恼,却偏又如他所言般生不出一丝抵抗的情绪……心头的迷惘与无措因而更甚,而令青年终还是轻轻别过了头、避开了那过于迫人的视线。
    「放开我吧。」
    他低声道,「很多事……并不是心里怎么盼着就能如愿的。事有可为不可为,你我同为男子,又是如此身份,如何能这么做?」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我男儿所当行。」
    听他这么说,楚越回应的语调坚定,环抱着青年的力道更是微微收紧:「况且,单是听到你是因这等理由拒绝我,而从未说过『不喜欢』三字,便已让我没了放弃的可能。所以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的,卿卿。」
    言罢,也不等司徒延卿回应,他便已一个倾身,以唇封住了那双欲言又止的唇瓣。
    即便已相隔多日,可那已牢刻于心底的、仅属于青年的芬芳,却还是让楚越很快便沉浸在其中难以自拔。他竭尽所能地品尝着那双温软而诱人的唇、挑弄着那同样灵动无比的舌。技巧的撩拨很快便换来了怀中青年同样高明的回应,而让他终是有些按捺不住地一个使力将人压倒在地板上。
    ――若说先前的一吻还能让司徒延卿有些意乱情迷地接受、回应,那么眼下的状况可就明显超出了他所能接受的范围了。原先柔顺回抱的双臂瞬间转为推拒。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楚越有些猝不及防,竟也硬生生地就这么被推了开来。
    他的卿卿虽是个文弱之士,但毕竟还是男人啊……心底升起了这股有些莫名的感慨,坐正了有些失衡的身子后,楚越本想伸手去扶给自个儿推倒的青年,却因对方有些冰寒的目光而只得作罢,正襟危坐起认命地等待着对方的「判决」。
    他也知道自己那么做确实是过分了,可方才亲着亲着,理智便又不由自主地给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本以为自己已经过了急色的年纪,现在看来只是没碰到对象而已――方才若不是卿卿使劲相抗,只怕他还真有可能当场就这么将人吞吃入腹。
    只是……明知应该想尽办法压下心头的绮念,可看着眼前青年霞飞双颊、眉眼生春却又带着几分薄怒的模样,楚越立时又有些心猿意马起来,望着对方的目光更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渴盼。如此模样让一旁才刚整理好仪容的司徒延卿瞧得有些好气又好笑,却还是刻意沉下了面孔,淡淡问:
    「想说的都说完了吧?」
    「是没错,但――」
    「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还有事需得处理,今日就先行一步了。」
    言罢,也不给楚越出言相留的机会,司徒延卿一个拱手起身便待出房――如此模样让楚越瞧得心下一慌,连忙发挥了一身过人的本领赶在青年出房前将他拦了下。
    「我不会放弃的,卿卿。」
    他沉声道,语气无比坚决,「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绝不会放弃,一定会坚持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一天。」
    「……别这么逼我,好吗?」
    强忍下心头因他所言而起的悸动,司徒延卿低声叹息道,「若真凭『在意』二字便能解决一切……我又何苦迷惘至斯?」
    「卿卿――」
    「让我离开吧,楚越。」
    「……好吧。」
    见司徒延卿去意坚决,楚越虽仍有万般不愿,却还是只能依言让过身子、放他出了包厢――
    ――在今日这连番打击之前,他其实一直不愿去想、也不愿去面对的。
    用过晚膳后,司徒延卿一如既往地回到了房中,却连盏灯都没点便迳自入了内室上榻歇息……一片幽暗中,向来总是潜藏着自信与傲气的深眸如今却为浓浓迷惘所笼罩,而近乎失神地仰望着那早已见惯的床帷。
    『我喜欢你,卿卿。』
    怔忡间,那如咒缚般紧紧缠绕住心口的话语已再一次于脑中响起。他轻甩了甩头想将之驱离,却只是让白天彼此相谈时的一切越发清晰地于脑中浮现。
    一如那环抱着身子的臂膀,以及唇舌交缠时令人迷醉的缠绵。
    司徒延卿闭上了双眸。
    终究还是逃不过吧?尽管那晚后他已竭力避免去想、去深思、去探究,却终究躲不了须得面对的一切……先是姊夫的逼问,后是楚越的告白,接连而来的冲击让他连粉饰太平都无法,只能被迫去面对先前他一直刻意逃避着的一切。
    那晚是楚越趁人之危没错,但他心底始终不存着分毫抗拒也是事实,更别提醒转之后还允许了楚越替自己清理身子的要求了……虽说是出于无奈,可除了因前晚的失控而起的羞怒外,他却自始至终都未曾因楚越的碰触而有过任何的不快,更别提楚越为他清理体内因情事而余下的残渣时、体内因对方的碰触而隐隐窜动起的欲念了。
    所以他才不愿去想,不愿去深思这究竟隐含着些什么。因为答案从一开始就太过明白,才让他连探究都不愿意去探究,只是刻意控制着不让自己再去思考有关那日的一切。
    却越是压抑,一切,变越发显得鲜明。
    肌肤与肌肤相叠的触感、环抱着躯体的力道、过于亲昵的呼唤……以及那猛烈中却仍不失温柔,而将自己带向情欲高峰的阵阵索要……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深刻地刻画进了体内,而让他一旦思及,便不由自主地为之迷乱。
    他虽非冷情之人,却也鲜少有这样的欲情……而这一切,却全是因为楚越而起。
    司徒延卿也曾思考过,若那晚做出那一切的人并非楚越,他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可这样的假设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心惊……若不是楚越,对来自另一个男人的碰触,他光连想象都极为厌恶,更何况实际经历着?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亲吻,会甘愿屈居于一个男人身下彼此缠绵索求……可即便到了今日,当楚越抬手碰着他面颊时,他所想到的却不是避开,而是感受着那掌心透来的温度与触感、回忆着那晚那只手曾带给他的一切;当楚越抱着他、甚至突然吻住他时,他也从未起过抗拒的念头,而是就那么顺着对方的行动予以回应……若非今日的场合不适当、若非他的心绪紊乱如斯,他甚至是可能就那么任由楚越为所欲为的!而这样失控的表现,他以往却从未有过。
    只因为楚越。
    太多太多的征象,都将他引往了那个他一直刻意逃避的答案,而随着楚越的步步进逼,一切终于再难掩盖地浮上了台面。
    他在乎楚越,在乎到了远超于一个敌手甚至朋友所当有的地步……所以他才会在姊夫质问时出言相护,最后将自己逼到不得不承认那晚未曾抗拒的地步;所以他才会因楚越的告白而心生喜悦,而任由对方碰触、亲吻自己。
    他……喜欢楚越。
    伴随着这早已明了、自个儿却始终不愿承认的五个字于心底浮现,司徒延卿微微一颤,而终是带着几分自嘲地低笑出了声……万般苦涩地。
    记得先前他还曾盼着有人能了解自己、盼着自己也能如姊姊、姊夫般寻得一个彼此相爱的对象……他本以为这些对他来说都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企盼,却没想到这所有的一切……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成真。
    楚越很了解他,因为他们本是立场相对的劲敌……正所谓知敌知己,百战百胜。若不是楚越这般了解他,今日也不会正中他的软肋,一眼便看穿了他竭力隐藏的心思;彼此相爱这点更是无庸置疑――问题是,那个人不是别人,是楚越!
    是那个……出身和才华都不逊于他,却与他立场相对的年轻将军。
    若他们之间有一个人是女子,这事情或许还有解决的可能。但他们却偏偏是同性……而和另一个男人有这样深切的牵扯,却是完全不在他司徒延卿的人生计划之中的。
    作为族中最受期待的菁英子弟,他的人生其实就是一条既定的轨迹,从接受家族的精心栽培,到开始于世人面前崭露头角、于仕途上大放异彩……要说他曾有过什么选择,也就是出于兴趣而入了户部而已。除此之外,他的人生都是那么样依循着既有的安排,平稳顺当,而几乎未曾遇到任何波澜。从小的教育也让他从未对这样的既定有过任何的质疑,一如他虽盼着能遇上一个相爱相知之人,却从未真正尝试着去寻求。
    出仕、为官、晋升,然后依循家族的目标和一个最合适的女子结亲……他的人生似乎就该是这样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可和楚越的一切,却给一切投下了个难以预知的变数。
    若他真要顺从心意与楚越在一起,他的人生,至少在成婚一项,就必然大大违背了原先所计划着的……可他,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他是喜欢楚越,可那又如何呢?彼此同为男子,甚至同样因自身的才华而背负着太多期待……所有的一切,都昭示了彼此不可能有所结果的事实。
    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他才刻意逃避着,才不愿承认、不愿面对……可事情,却终还是朝他所最不愿见的方向发展了。
    他明白了楚越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只能选择忽视,选择忘却。
    『卿卿……』
    心神微乱间,耳畔仿佛再度响起了那过于亲昵的呼唤,一股过于陌生的疼痛,亦随之于心底泛起。
    不该再想的。
    既然从开头就不曾存有选择的余地,那么他所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忘却一切,忘却他们曾发生过的,忘却这眼下这份本该令人欣喜、却又同时令人感到迷惘与无望的情感,想尽办法恢复内心原有的平静。
    一如今日他曾同帝王提及的话语。
    只要放着不管,过些日子自然一切风平浪静。
    这话指的不仅是外边的流言,也同样包括了他此刻纷乱无比的心……只要想尽办法断绝一切接触、断绝一切可能让他心生波澜的事物,那么所有的一切,也必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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