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翼在王府衙门办公,单独一个院子里,进出回事的人很多。
    叶文初一进门,小厮就认出她了,热情地引着她去找沈翼。
    “沈大人中午吃饭了吗?”叶文初随口问的。
    “吃了。”小厮道,“还是小人送进去的。”
    叶文初看了一眼手里的轿子,小厮一看她这情况,立刻补充道:“但大人没吃几口,兴许是没什么胃口。”
    叶文初看了小厮一眼。
    心道不亏是王府的小厮,机灵又精明。
    “大人累着呢,小人这个引路人一天都要走十几二十趟。”
    叶文初微微颔首:“你有前途,好好干。”
    小厮恨不得一人扛一个滑竿,把叶四小姐顶脑袋走,以表示自己的崇敬。
    敲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叶文初推门进去,小厮告退。
    叶文初反手关门后,就看到沈翼正躺在贵妃榻上,他穿着一件深蓝的锦袍,墨黑的头发散在一侧,闭着眼睛,五官精致到让人惊叹,听到动静,他睁开眼,墨黑的眼睛里透着疲惫,有一种让人怜惜的脆弱感。
    这感觉就是,你要不小心翼翼呵护他,他就能立刻碎给你看。
    “乘风说你生病了,我来看看你。”叶文初坐在贵妃榻边原摆好的椅子上,沈翼看着她,眼睛里的倦容藏得刚刚好。
    叶文初试了额温,很正常,又拿了他的手给他号脉。
    沈翼端详她的脸,细细临摹着。
    “脉象很平和,你具体哪里不舒服?”叶文初没查出什么来,就从自己包袱里拿了听诊器,“你衣服解开,我帮你检查。”
    “头疼和晕。”
    头疼头晕,这大约是最难查证的病症之一了,他没别的不适,又是初次,叶文初没辙:“有多晕,天旋地转还是略有些晕眩?”
    沈翼说略有眩晕。
    “我给你按一按吧。”叶文初让他靠着给他做头部和颈肩按摩,沈翼换了几次表情,才将高兴压下去,变成了忍耐。
    房间里安静,过了一刻沈翼怕她辛苦,说自己没事了。
    “你带了什么?”他问道。
    “我包的饺子。”叶文初问他吃不吃,沈翼撑着起来,“正好中午没吃几口,你这是雪中送炭。”
    他坐在桌边吃饺子,叶文初在他对面坐下来,指了指桌上的文件:“能看吗?”
    “当然。我都想邀请你来帮帮我。”沈翼吃饺子,酸菜馅的,和他父亲做得一样,很好吃。
    叶文初翻了几个册子,越看越无语。
    “摊子也太烂了,你年前能归置好吗?”难怪会生病头晕。
    叶文初看了几篇就觉得焦躁,每个县、州府,从上到下办事流程都已经完全被王府架空了,也就是说,很多衙门都是形同虚设。
    这带来的后果,就是本地秩序混乱,治安差乱。
    现在需要整理,但治理这么多地方,靠一个人肯定不行,可一次性找这么多基层人员,难度和工作量都非常大。
    沈翼无奈:“做完这些再回去,所以也有可能耽误到明年三四月。”
    叶文初摇头:“太辛苦了。”她说着一顿,随口问道,“你爹娘在京城还好吗?”
    “嗯?”沈翼惊讶地看着她,叶文初给他倒茶,笑盈盈道,“你不要骗我了,你就是京城人士吧!”
    什么余杭人士,什么是姚仕英好友的学生,什么和叶俊是师兄弟……
    都是他准备好的身份,就为了和一些人认识并走近而已。
    “是京城。”沈翼喝了一口茶,看着叶文初抱歉道,“你生气了?我并非有意隐瞒。”
    叶文初说不会。
    “理解你的处境。”
    沈翼将最后一个饺子吃了,顺势而为:“为了弥补我的隐瞒,今晚我请你吃饭。”
    “你不是生病了吗?”
    “没关系。”沈翼将食盒提走方便边上,又突然补充了一句,“因为你来了,所以病好了!”
    叶文初扬眉看着他。
    沈翼塞给她一杆笔,给她重新搬了一张舒适的椅子来:“帮我看一些。”
    “不难的。”沈翼紧接着给她解释,生怕她拒绝,“这些人不是辞藻过于华丽,就是兜圈子说话,我看一册要费不少时间,你帮我,然后注解给我。”
    叶文初捧着一摞卷宗看着他。
    沈翼也看着她,顺便揉了揉“晕得不得了”的头。
    叶文初没法拒绝他:“我要吃铜锅。”
    沈翼给她倒茶:“吃什么都行,听你的。”
    两人就对面坐着,各看各的卷宗,沈翼会时不时停下来看她一眼,再低头继续去做事。
    风从窗户的一侧吹进来,她身上有清新的草药味,沈翼喜欢这种香气,像乍暖还寒时山间的清风……
    叶文初也瞄了他一眼,以前没注意,最近因为沈翼要离开,所以总被“催婚”,她才发现,沈翼的外表无处不优越,就连握笔的手,也纤长有度骨节匀称,极其好看。
    叶文初走了神,沈翼忽然将漂亮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忽然笑了起来,道:“想了别的事,继续。”
    沈翼收回手,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眼底是高兴。
    在这间主房间的侧面,有个待客室,这是来回禀的人等接见的休息间。
    此刻,这个休息间了,挤挤攘攘连椅子都不够了。
    “大人不在吗?前两天这个时候都回完事了。”有官员往外瞄,但门关着,他们又不敢去问。
    过了一会儿,高山来告诉大家,有要事不得不今天说的,就告诉他,他会酌情回禀。
    如果明天回禀也没有影响的,就明天说。
    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都散了。
    叶文初看得很辛苦,比如这一本,这位王大人开篇就说三年前,他为了一百两和上峰商讨了多久多久,两年前他怎么样怎么样,去年他怎么样怎么样,泣血椎心忍辱负重。
    叶文初在卷宗上注解:要钱,越多越好!
    就丢在了一边。
    “我总算懂了皇帝为什么会累死了。”叶文初吐槽道,“如果只写两个字,难道看到的人会觉得他不识字吗?”
    沈翼也在一本上写道:既想走,就走吧。
    然后道:“有个人更夸张,”他在垃圾桶里找出来给叶文初看,“他写了三页绝笔信,就是想告诉我,他虽和陈王有来往,但他对朝廷忠心耿耿,如果我不信,他可以以死明志。”
    叶文初笑了起来:“那你应该给他写上,去死吧。”
    沈翼眉头一挑,还真的拿过来,在上面写道:拨款九两,给你办后事。
    “送去了,一准来表忠心。”
    叶文初大笑:“他会不会被直接气死,表不忠心了?”
    “不会。这位张大人身体健壮,家中有钱妻妾成群,舍不得死。”
    叶文初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她虽不讨厌社交,但也属于能省就省的人,比如对面走来认识的人,她可能会蹲下来假装系鞋带。
    总之,竭尽所能的回避,回避不了她也不不会不得体。
    但从沈翼这里,她看到了这种事的乐趣。
    在字里含间里和人斗法。
    “这也算是心理学和管理学。”叶文初想到了她的屠龙之技犯罪心理学,“有点意思。”
    沈翼递给她一本,手指在中间的部分点了点头。
    “你看看这一段,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看看。”叶文初接过来,反复将这句话读了几遍,“他不是亮底牌?”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他曾经被陈王杖责,留下病根,写信往京中求医,拿到了太医院的药才好。”
    沈翼让她往后读,叶文初又看了几句,顿时笑了起来。
    “所以,他和户部的刘大人是同科,太医院的药是刘大人给他拿的?”
    沈翼笑着点头,给她解释。
    “其实,他还有一层意思。这位刘大人和我老师陆尧,曾是同僚。”
    让他网开一面,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
    “这也太复杂了,要是你不知道着里面的错综的关系,岂不是像我一样只看得懂一半?”叶文初觉得太有意思了。
    读书人都是人精。
    沈翼摇了摇头:“他知道我肯定知道的。”他发现叶文初对这些事很有兴趣,他就开始说京城有缺的事,“在京为官,这样的事的更多,你可想听?”
    叶文初确实很愿意听。
    沈翼就给她挑这两年官场上有意思的事情说。
    “这位荆大人就告诉圣上,说祈福的时间他计算了,一定不能在三月三,这天阴气重。可圣上已金口玉言,荆大人就不依不饶,在大殿上碰柱。”
    叶文初笑着:“然后呢?”
    “他瘦弱,冲撞的力气小,没怎么受伤,但随后就被太后抓去庭杖三十。”
    “那他如愿以偿受伤了。”叶文初懂,这种所以某日不吉的话,其实是朝臣对皇帝的试探,看看我对你的决定,能有多大的影响,至于建议正向价值,完全没有。
    沈翼发现她懂这些,一点就透。
    “总听到太后,太后娘家也会封爵位吗?”叶文初问沈翼。
    沈翼说会:“太后娘家嫡支都有封号。”
    叶文初就懂了,太后的势力很大,在皇帝已经四十岁时,居然在朝堂局势上,还常常听到来自太后的决断。
    比如刚刚这位大人的庭杖三十。
    乘风也说沈翼回去后,太后会给他赐婚娘家的郡主。
    “在想什么?”沈翼问她。
    叶文初笑了笑,摇头。
    “京官和地方官有很大的区别,你可想听?”沈翼道。
    叶文初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沈翼说了很多,并不去隐瞒他为什么知道这些,甚至有意引导叶文初去猜测他的身份。
    以叶文初的聪明,能想得到。
    “北方有个首富你可知道?也是做盐、运发家,”沈翼道说完,观察叶文初的表情,就见她眼睛一亮。
    这丫头,是真的想当首富,沈翼心里笑着呢,面上还假装无所察地给她说这位首富。
    “李家起势就五年,主因是因为他们做了皇商。”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她的眼睛,叶文初扬着眉头很有兴致,“皇家的买卖好做?”
    沈翼递茶给她。
    “钱不好挣,可名好用。”
    叶文初恍然大悟,确实心动了。
    “钱这种东西我不在乎,我就想实现几辈子的梦想。”叶文初道。
    沈翼笑了起来:“你几辈子的梦想是什么?”
    “当首富。”叶文初如实说。
    沈翼笑着,不着痕迹地道:“一定会实现的。”
    ……
    叶文初吃过晚饭,洗漱后躺在床上发呆。
    “好冷啊,小姐今天早上听一个算命的说,最近一个月内,会有暴风来广州府。”八角钻叶文初的被窝里,“不知道多大,你这几天出门要小心点。”
    叶文初心不在焉,都没质疑算命的能看出一个月内的天气,他点了点头:“台风吗?那让这个算命的告诉衙门,抓紧通知各处加固危房。”
    “知道了。”
    “小姐您怎么了?”八角侧躺着看着叶文初,觉得她家小姐的侧颜太好看了,“老天爷真不公平,怎么会有你这么好看的脸?”
    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就不能给我匀一点。”
    叶文初眼角瞥了她眼:“人人都美,这世界就会有新的审美产生,做自己就好了。”
    “小姐,您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意思。”八角酸溜溜地道。
    “那不然呢,让你下辈子投胎看准好基因?”叶文初说到基因就想到了沈翼。
    这么好的基因,要不要努力?
    而且还谈得来有默契,对很多事的观点是一致的。
    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等她再长几岁呢?现在心理年龄足够了,可身体还是太小了。
    不能冒险。
    “什么是基因我不懂,但我决定找个漂亮的夫君,生一串漂亮的宝宝。”八角打着小算盘,“这样的话,我的这张脸等我死了,就完全消失了。”
    八角不丑,但天天和叶文初在一起,就显得不出色。
    叶文初翻了身:“我不管你生几串,反正别喊我给你接生就行。”
    八角说不行,以十年主仆的交情,肯定是叶文初接生。
    “小姐,您是不是思春了?”八角下床,把灯拿近点对着叶文初的脸看,“你脸好红,对面的婶子说,思春就会脸红。”
    叶文初将八角踹下去了。
    八角又顽强地爬起来,钻被窝里。
    “小姐,您今天下午和沈大人孤男寡女……”
    “孤男寡女不是这个时候用的。”叶文初打断她,“多读书。”
    “您读书多,那您告诉我,孤男寡女什么时候用?”八角反驳她,“半夜用?”
    叶文初无语。
    八角开心得踢腿,毕生头一回赢了她家小姐,开心快乐已不能表达。
    “你们孤男寡女待了一个下午,您是不是喜欢他了?”八角问她,叶文初白了她一眼,“这是我的心事,不准你窥探!”
    叶文初将八角赶走。
    她在想沈翼说的京城局势,太后将自己的娘家的郡主许配给他,这样的情况,有三种可能。
    沈翼位高权重,太后需要拉拢和捆住他,所以把自己家的人许配给他,以达到说服和监控的作用。
    沈翼是太后重点培养的对象,将自己家人嫁给他,以达到更好的同盟。
    最后一项就是太后给他画大饼,你好好做,我给你指婚。
    但着三种可能,细细一想都有漏洞,如果他年纪轻轻,为什么会位高权重,位高权重的人又怎么会没钱没人来这里冒险?
    如果是重点培养的对象也不合适,既要给他表现和立功的机会,也不该让他一个人来。
    第三种画大饼,他觉得但凡了解沈翼一点点的人,也能知道,对于这种聪明又清醒的男人来说,画大饼,画月饼都不行。
    “所以,他的身份,就很让人琢磨了。”叶文初琢磨着。
    县衙里,沈翼也没有睡着,下午他们相处的场景,还在眼前浮现。
    她笑起来真是有意思,眉眼那么漂亮生动。
    沈翼翻了个身,确实睡不着,就点灯起来画画,没怎么思考的,就沾墨画了一副叶文初的小像。
    画都画了,他又寻了朱砂和颜料,发现少了一种,就去将鲁志杰喊起来给他找颜料,鲁志杰光着膀子披着打着哈欠地沈翼找颜料。
    “大人,您大半夜的为什么画画,是失眠了吗?”
    沈翼没回答他,拿了颜料就走了。
    一副画细细描色,等描完后,天就已经亮。
    他端详很久,让高山买了画轴,他亲自裱了起来。
    等挂起来又觉得不及叶文初十之一二,又收了起来。
    等上午处理完事情,真的生病了。
    “可能是昨晚熬夜做事,着了风寒。”高山知道后,第一时间赶到顺安康找叶文初,“我来找四小姐去看看!”
    闻玉正从后院出来,看见高山后,就笑着道:“我去吧,我有空。”
    高山欲言又止。
    闻玉“明知故说”我内科用药比四小姐略深一筹,更何况,普通风寒,任何一个大夫都可以。
    “走吧。”闻玉道。
    高山还能说什么?
    ------题外话------
    有共同语言的夫妻一定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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