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节说了,乌云和达兰花带着孩子分别回到了漠北村和梅林地。梅林地的僧格像一只闻到鱼腥味的猫去了旺其嘎家,临走时说旗警察局的乌恩局长找他。
    僧格骑马来到王爷府,在警察局前面下了马,直接去了乌恩局长的办公室。乌恩见僧格来了就说:“僧格,我觉得你在战斗中负了伤,巡警这份工作又比较辛苦,整天四处跑来跑去的,所以想把你的工作调换一下。飞机场那儿咱们有一个十个人的警卫站,原来的站长叫仁钦因为倒卖机场的物资被处理了。我们认为你是位意志坚定,工作认真负责的好同志,所以任命你为机场警卫站的站长,你看怎么样?”僧格很激动,把瘸腿往回一收,“啪”地给乌恩局长打了个立正敬礼说:“保证完成任务!”
    乌恩局长说:“你去了以后,要注意工作纪律。机场警卫站别看人不多,就十个人,这些人虽然家都在左近的村子住着见了面可能还都认识,可他们有五个人是过去伪警察局里的老警察,有三个人是过去伪军的,还有两个人在桑杰扎布的赤北县支队干过。人员情况比较复杂,你可要当心啊!”僧格说:“没大事儿,我僧格也是经历了打日本鬼子,又打桑杰扎布这样的大阵势,我能收拾得了他们。”乌恩局长说:“他们也不一定太咋着了,我这样说是给你提个醒儿,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乌恩局长说着,站起身,从背后的墙上摘下手枪和武装带,扎好后说了声:“走,我送你去。”
    从王爷府到飞机场十来里地远,两个人骑上马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老远就看见有两个身穿警服的人在机场的塔台前晃动。偌大个飞机场,空旷荒凉,从苏军撤走后,不用说飞机大铁鸟,就是家雀儿也看不见几个。两军开战是在腾格里旗的西面赤岭的北面,这两家谁也顾不得派飞机上这里来。但这机场比圈牛羊的牧场可大多了,毕竟是份洋家业,所以色勒扎布旗长一再叮嘱警察局要把机场看好,还特别设了个警卫站。色勒扎布旗长说:“建个飞机场不容易,今天不来飞机明天不来飞机,但总有一天要来飞机的,到时候现修飞机场就不赶趟儿了。”乌恩局长和僧格到塔台跟前下了马,把几个正在睡觉的警察叫了起来,然后开会宣布警察局的任命,要求全体警员在僧格站长的领导下一定会做好保卫机场的工作。僧格通着大伙儿的面向乌恩局长表了态,一定和十位弟兄把机场看好,保证不再让机场丢根针少条线。安排完工作,乌恩局长就回王爷府了。
    这天晚上,机场警卫站全体警员给僧格站长接风,喝了一夜的酒,直把个僧格站长喝得酩酊大醉。都鸡叫头遍了,他才趔趔趄趄地说:“去给厄摆,摆马备上,厄有事,厄得回,回梅林地一,一趟,你,们好好给厄看,看着机场。”有的说:“僧,僧格站,站长你就别,别回去了,这天忒冷了,看冻坏了。”僧格说:“不,厄必,必须回,谁无让厄回,厄跟谁恼。”这时,有一个叫刘三的警察说:“快让僧格站长回去吧,僧格站长要找相好的去呀。”僧格“哈哈”地笑着说:“这,这才戏,戏厄的好,好哥们儿。”一群醉鬼把僧格扶上马背,僧格在马上离溜歪斜地让马驮着奔梅林地去了。
    第二天早晨太阳冒红了,牧区的人们将牛羊撒得晚,人也起得晚。风暴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梅林地人与人的关系又好像回到了过去。达兰花从炕上起来,穿好衣服下了地。阿尔斯楞打回来就被大夫人要过去,一定得让她搂着睡。达兰花听听东屋还没啥动静,知道还都睡着,就到外间屋的灶台下扒了灰,准备烧火做饭。她端着盛灰的簸箕准备开开门到院外去倒灰,一开门就“哎呀!”地惊叫了一声。只见院门前的拴马桩上拴着一匹全鞍黄马,院门口旁蜷缩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人。老旺其嘎和大夫人听到达兰花的惊叫声,一边大声问着:“达兰花怎么啦?”一边赶忙穿上裤子登上靴子披上件大皮袄就跑了出去。出了屋门,只见达兰花还端着灰簸箕站在那里发愣。老旺其嘎毕竟是上过沙场的人,死人活人见的多了。他紧走几步来到躺在地上的人跟前一看,原来是僧格。他又弯下腰伸出只手指在僧格的鼻子下试了试,发现还有气息,就说:“他还有气儿,达兰花你快回屋,我找他们家的人去,把他快点儿整回去,别死在咱们家门口。”老旺其嘎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着僧格的阿爸、阿妈还有几个邻居的人来了,大家一齐动手把醉得像死猪似的僧格抬回他自己的家里去。
    在暖屋子热炕头,僧格有半天的时间就醒了过来。后来人们分析,僧格对达兰花是一见钟情,不管人家是啥心思,他确实是着了迷。再加上喝完酒,醉鬼们一顿俏皮他的话,于是就着酒劲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就奔了老旺其嘎家。到了老旺其嘎家院门口还知道把马拴在拴马桩上,估计再往下就实在坚持不住了,就在侧歪在大门口那里睡着了。得亏时间短,又有烧酒在肚子里,血液流通快,也算还没出大事儿,只是把脚冻了,手揣在袄袖筒里也没事儿。
    过了一天,僧格看身子没大事,就骑上马又上飞机场上班去了。这种喝多了酒醉卧大道旁甚至荒野里的现象在漠北并不是啥稀罕事儿,只是这事儿让人们添油加醋地一传就走了板儿。从梅林地到王爷府,人们都在传着僧格跟达兰花搞对象,让达兰花用酒把他灌得酩酊大醉,结果醉卧在人家屋门囗了。这话传到飞机场警卫站,引起警察们一阵哄笶。刘三拍着僧格的肩膀说:“我就说僧格站长那天急着要回去,是去会相好的吧,怎么样,站长,回去让相好的好一顿收拾吧?”僧格嘴上说着:“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可心里像是一股春风撩拨着,痒痒着,又像在心中抹了蜜甜滋滋的,他巴不得人们拿这个话题去耍笑他。
    但不管咋着,老旺其嘎家对僧格也算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达兰花起得早,说不定就会把他冻出个好歹来。僧格的阿妈双手合什念着阿弥佗佛,说着长生天让僧格遇上好心人家的话。僧格这天休班便提上两瓶酒去看望老旺其嘎。又是一瘸一点的脚步声传进屋里,达兰花对坐在炕上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说:“阿爸阿妈你们别动都好好坐着,看我来收拾这个坏小子。”僧格一瘸一点地进了屋,把两瓶捆在一起的酒递给达兰花,破例地还给炕上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施了个礼,然后站起身子说:“那天我喝多了,多亏大爷救了我。”达兰花立刻笑着说:“哟嗬,僧格达拉嘎,人家说狗眼看人低,你不至于连谁救的你都不知道吧?”僧格马上转过身说:“我只听我阿爸阿妈说,是大爷跑去报的信儿。”达兰花依然笑呵呵地说:“要不是我起得早去倒灰看见你,再过一个时辰就把你冻成干啦。”僧格赶忙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搓着手说:“哎呀,你看这咋说的,我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心里揣着一把刀子脸却像一盆火,一个是心里心外尽是痴情的单相思。达兰花继续笑着说:“僧格达拉嘎,你提两瓶酒谢称你大爷,那我你得咋谢称?”僧格满脸通红地说:“一定重谢,一定重谢!”他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奶茶没顾得喝一碗就忙着告辞走了。这次达兰花把僧格送到屋门口银铃似地声音说道:“僧格达拉嘎有空儿来呀。”僧格回了一下头说:“一定来,一定来。”然后加快脚步出了院子回家去了。达兰花转身进了屋笑着对炕上神情有些紧张的老旺其嘎和大夫人说:“阿爸阿妈你们不用担心,我得好好整治整治他。”大夫人说:“唉,我们就是怕他没安好心。”达兰花说:“阿妈,咱心里知道就行了,好心有好报,他没安好心眼子,咱们给他以牙还牙就是了,他拿桑杰扎布的东西怎么拿得怎么送回来。”
    事情就是这样,大凡一个人痴迷某件事时,越是实现不了却越要往前争,往前凑,漠北人管这种行为叫争命。僧格就是这样,自从那天见了达兰花就忘不了,一心一意想把达兰花闹到手。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想达兰花又怕达兰花,越怕达兰花还越想见达兰花。这天,机场警卫站的警察们打死了一只窜进机场里的狍子,十来个人吃了大半只,把剩下的都给了僧格站长,让他带回家里去。僧格也没推辞,放到马鞍子上的褡裢里就骑着马回去了。但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老旺其嘎家,他又有好几天没见着达兰花了。
    老旺其嘎家院子前面的空地上,有几个孩子正在打冰尜玩。漠北人说的冰尜其实就是陀螺,在冰面上或光滑的冻地上用鞭子抽着转。阿尔斯楞也在其中,正在用力地挥动着老旺其嘎新近给他搓的鞭子,一下一下往冰尜上抽着。一个孩子说:“阿尔斯楞,瘸僧格又上你们家去了,我阿妈说他是看中你姑姑了。”还有个孩子说:“我阿爸说瘸僧格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良心呀!”阿尔斯楞说:“我姑姑才不稀罕搭理他呀。”孩子们都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僧格。
    僧格提着盛着狍子肉的褡裢进院就喊:“旺其嘎大爷,看我给你们带啥来了!”达兰花依旧让旺其嘎和大夫人就在炕上坐着,叫他们别下地,另外还对大夫人说了句:“你就按我说的说,瞧好吧!”她自己却一扭身去了西屋。僧格进屋看见只有老头和老太太坐在炕里,先就有了几分扫兴。他站在地上说:“我们飞机场警卫站打了只狍子,炖狍子肉的时候我说旺其嘎大爷那天救了我,给他拿些去。我不是他们的站长嘛,他们都听我的,我就给你们带来了。”大夫人说:“哎呀,僧格你还想着我们,你阿爸阿妈岁数也不小了,你拿回去给他们吃得啦。”僧格说:“不用,我阿爸阿妈不愿意吃狍子肉。”他满屋撒眸一下说:“达兰花呢?我把肉交给她吧,让她给你们炖着吃。这狍子口不老,肉吃着挺嫩挺香的。”大夫人欠了欠身子说:“达兰花在西屋生气呀。”僧格说:“那我把狍子肉交给她吧。”说完也不等旺其嘎和大夫人的回话就扭过身子,一瘸一点地去了西屋。
    达兰花在西屋的炕里伸着腿坐着,一脸的不高兴。看见僧格进屋了,就一边下地一边说:“僧格达拉嘎呀,炕上坐。”僧格手里捧着狍子肉忙说:“你看你看,你就别下地了,就说把狍子肉放在哪儿就得了。”达兰花也不搭话,上前把狍子肉从僧格手里接了过来。不经意间,她的纤细的手指还碰在了僧格粗壮的手指头上,这让僧格非常激动。僧格说:“达兰花,达兰花,这狍子肉好吃,我特意让他们把后鞧给留下的。他们说要不僧格站长你都拿去吧咱们再打,我说那还行啦,就拿这些来。”达兰花说:“别说狍子肉,你就是拿龙肉来吃着也不香。”僧格说:“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又没惹着你,你朝我撒什么冤?”达兰花说:“咋不跟你有关?”僧格往前探了探身子吃惊地说:“咋还跟我有关?”
    达兰花说:“我姑今儿个早晨才说,我写在白绸子上的生辰八字和打算找人家的信物就让你给整丢了。”说着话,达兰花的脸子啷当得水似的,一丝的笑模样也没有。达兰花接着没鼻子带脸地说:“人家都这大的岁数了,也该找个婆家了,这至贵的东西整丢了,我能不来气。”僧格一听就明白达兰花说的至贵的东西指的是什么了,他一脸的狐疑,打了一个哏问道:“那东西许真是你的?”达兰花说:“那咋不是,是我们家让活佛喇嘛写的生辰八字,包上个金元宝交给姑姑,让她托大福晋给说媒的。可没这东西,现在连人家都不能找啦。”达兰花这么一说,让僧格更乐了,就拍着胸脯说:“达兰花,达兰花你别生气也别着急,这东西过两天我给你找回来不就得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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