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卫向东最后那句“坐了两个小时的牛车”让姑娘动来恻隐之心,最后还是让两人进门。
    卫向东迅速扫了一眼。
    客厅不算很大,摆设也比较简单,靠墙一圈布沙发,高脚桌上放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最醒目的还是挂着中间墙壁的一副伟人像,和放在立柜上的伟人白色瓷器半身雕塑,充满了这个时代的气息。
    唯一感到惹眼的是沙发对面靠墙的柜子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视机!这可是这个年代的奢侈品。
    姑娘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茶水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过了没多又听到开门声,两人赶紧站了起来。
    这次进来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很瘦,眉毛很浓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样子。
    县革委会主任罗明山。
    他看到站在客厅里两个陌生人有点诧异,卫海涛赶紧自我介绍一番,又掏出自己的社员证。
    罗明山摆摆手,没有接过来。
    卫海涛刚准备说正事,就见刚才那个姑娘笑着从房间里跑出来,左脸上还露出好看的小酒窝。
    “爸......你终于回来啦,准备吃饭。”
    “试考完了?”罗明山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昨天就考完啦!你一点也不关心。”姑娘嘟囔了一句。
    罗明山歉意一笑,自己工作忙,老是忽略女儿的学习。
    “考怎么样,没问题吧?”
    “当然没问题!”姑娘扬起俏脸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天鹅:“一定能考上金陵大学的经济系!”
    哦.....
    原来高考刚刚结束。
    卫向东才意识到,七月份是高考季!
    哎.....
    可惜自己连个参加高考的机会都没有。
    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谁不愿意进入校园,感受一下这个纯真年代的大学生活?
    还有那些白衣飘飘的姑娘.......
    姑娘叫罗青梅,她其实一直注意着这个和她同龄的少年,眉清目秀的,总感到有些特别。
    别的男生见到自己总是不自觉的要低几分。
    于自己的身份,于自己的相貌。
    但这个少年却用一种很平常的目光看着自己,包括看自己父亲的眼神,尊敬但没畏惧。
    这让她隐隐有一种失落感。
    不过看到少年听到自己能考上大学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罗青梅心里一下子高兴了许多。
    嗯.....他只不过是个小社员而已,咋能和大学生相比?
    罗明山却说你先吃,我和这两位社员同志谈谈。
    等罗明山在对面沙发上坐下来,卫海涛先自我介绍,然后简明扼要说明自己的来意。
    你们要建缫丝厂?!
    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罗明山心里暗暗纳罕。
    他今天早上刚刚主持召开了一个关于大力发展社队企业的工作推进,不过结果让他很不满意。
    中央指示已经发了一个多月,县上也组织学习过,但各个公社落实效果并不好。
    报上来的项目不是养猪就是养鸡鸭,或者就是编织竹筐之类。
    同志们,我们要大力发展工业啊!不要在老在牧副业上打转转好不好?
    但是没想到这两个青年竟然要办缫丝厂!
    “你们要办缫丝厂的项目没有报告给你们公社?”罗明山感到很奇怪,前进公社的演志刚也来开会了,怎么没听他说?
    “我们把材料上报给公社,审核后交给县计委,但听说不符合要求被打了回来。”
    卫海涛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包括准备挂靠大队也全部兜底出来。
    哦......不符合政策要求,难怪被否决。
    不过罗明山并没有急着表态:海涛同志,让我先看看材料。”
    卫海涛赶紧从黄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材料双手递过去。
    这是卫向东前几天自己重新抄了一遍的报告。
    没办法,复印机在这年头可是稀罕物,许多人见都没见过,公社里都没有,据听说只有县革委会办公室有一台,宝贝得很。
    罗明山拿起着沓厚厚材料翻了翻。
    很详细嘛!
    “这个.....是你们自己弄的?”他问到。
    “不,我们委托了吴江地区一个缫丝厂朋友写的,我们还专门去他们工厂考察了几天。”卫海涛如实回答。
    罗明山哦了一声,看着资料陷入沉思。
    卫海涛心里忐忑不安,微微弯着腰,两只粗大的手忍不住搅在一起。
    从一进来,卫向东都没有开口说话,是卫海涛在解释情况回答问题,但现在自己必须说几句。
    对方没有直接按照政策否定,那说明这事就有戏!机会不能错过。
    他咳了一下,轻声说道:“罗主任,我们也知道不太符合国家政策,但是我们要仔细分析,国家为什么只提倡公社和大队一级办企业,而只让生产队一级搞副业,是因为担心生产队一级集体经济薄弱,人才匮乏,能力不够,别到时候搞出一个烂摊子,一屁股债务。”
    “但我们不会,我们合吴江地区长西县朝阳缫丝厂达成协议,他们帮助我们培训工人,并且给我们技术指导,不瞒你说这份项目规划书就是朝阳厂给我做的。”
    卫向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那个朝阳厂为什么要帮你们?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罗明山突然问道。
    这个.....
    卫海涛脸色变得尴尬起来。
    “哦,海涛哥的战友是朝阳厂的办公室主任,是看着战友的情分帮忙的。”卫向东赶紧补充。
    私自出售蚕茧,违反国家统销统购政策,打死都不说!
    起码不能主动交代!
    罗明山有些怀疑,不过他也没再追问,有些事情不能太较真。
    看到罗明山神色有所缓和,卫向东决定趁热打铁。
    “罗主任,我在路上,听喇叭里播放了您主持的“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讨论会,您指出实事求是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我们办缫丝厂就是从我们生产队的实际出发,我们有能力也有信心办好!”
    罗明山突然笑了。
    这小伙子,知道活学活用嘛。
    聪明!
    “小伙子,你是不是大学生,放暑假回来帮生产队的忙?”罗明山突然换了个话题问道。
    这年头大学生金贵的很,农村考出去的大学生假期回来就会被村上队上拉去帮忙。
    他看到卫向东说话有理有据,有一定的政策理论水平,心里有些好奇故此一问。
    但卫向东的话出乎他的意外。
    “我.....没考上高中现在在家干活。”卫向东显得不好意思。
    这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初中生?!
    竟然懂这么多?
    罗明山感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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