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下人家,在腊月里最重大的节日,是十二月初八,俗称“腊八节”,又称为“法宝节”。
    在关外的时候,腊八节这一天,旗人仅仅是泡“腊八醋”和煮“腊八肉”,然后,分给亲戚六眷一起享用。
    清军入关后,八旗子弟逐渐汉化,于是,煮腊八粥,正式粉墨登场。
    腊八粥,不仅是时令美食,更是养生佳品,尤其适合在寒冷的天气里保养脾胃。
    自从康熙三十年以后,每年的腊月初八,内务府的人,都要在咸福宫门前,架起十几口大锅,煮腊八粥。
    而且,煮粥的同时,还要请高僧们来颂经。
    然后,由老皇帝将煮好的腊八粥,分赐王公大臣们,以昭示天下人,皇帝与满洲有福同享之意也。
    近年来,由于受了太子胤礽的严重刺激,康熙赐下腊八粥的对象,也渐渐扩展到了汉臣中的大学士、尚书及侍郎。
    玉柱喜食辣味,而格外的不爱甜食。所以,不知道添加了多少黑糖,惟恐不甜的腊八粥,他是不乐意去碰的。
    从乾清宫里出来之后,玉柱回了内务府。
    只是,刚进门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老八、老九和老十,他们三个有说有笑的往外走。
    “卑职玉柱,请八爷、九爷、十爷大安。”玉柱退到一旁,十分恭敬的扎千行礼。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玉柱,如果单独碰见了老八,他只需要长揖行礼即可。
    可问题是,莽汉老十也在场,为了不惹事,玉柱很有策略性的先退了一步。
    毕竟,老八是贝勒,老九是贝子,老十是郡王,再不是从前的空头阿哥了。
    撇开老八不提,老九和老十,在玉柱的手上,吃了好几次大苦头了。
    “哟嗬,我当是谁呢,敢情是俊俏之极的玉大总管呐。”老九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冷言冷语的嘲讽玉柱。
    嗯,这是暗讽玉柱长得太漂亮了,像极了外头卖臀的龙阳公子。
    玉柱早就修炼成了精,岂会在乎这种程度的小刺激?
    和老九有啥可争辩的?早就成了死敌。
    玉柱索性只是傻笑着,并不接话,由着老九弹动毒舌,大喷毒液。
    老十被老九挑唆着,吃玉柱的大亏,就更多了。
    “玉柱,你不去盯着煮粥,到处乱跑,是何居心?”老十吃亏多了之后,总算是变聪明了,知道抓玉柱的小辫子了。
    如今不比从前,老八成了内务府的太上总管,正好压了玉柱一头。
    老十指着鼻子,点了名,玉柱就必须要回话了。
    “回敦郡王爷,卑职奉了皇上口谕,要寻雷金玉,商量畅春园扩建九经三事殿的大事儿。”玉柱嘴上说得很客气,实际上,口气硬的很。
    奉旨办差,老十你管得着么?
    毕竟是在宫里,老十的手里不可能有马鞭,玉柱也不怕他动粗。
    老十是个没有急智的家伙,他的肥脸涨得通红,气得眼珠子乱转,急忙去看军师老九。
    老九心里有数,玉柱绝对不敢捏造旨意。显见,玉柱来找雷金玉,是真事。
    而且,太子胤礽的监国印信被停用之后,正是再废太子的节骨眼上,也不好节外生枝。
    口舌上折辱一番玉柱,那是皇帝亲儿子的特权,神仙都没招。
    总不能,老九开了骂,玉柱挥拳开揍吧?
    但是,老九也是明白人,他吃过好几次大亏,知道玉柱也不是随便他拿捏的软柿子。
    这时,老八淡然一笑,温和的说:“玉柱,忙你的去吧,敦郡王是个急脾气,你多担待一二。”
    “嗻。”玉柱心里有数,老八温和的很不正常。
    不过,玉柱有啥可怕的?
    不客气的说,老八的人弹劾玉柱,越弹劾,老皇帝越宠信玉柱。
    玉柱等着老八他们先走,可是,老八却摆手示意,让玉柱先走。
    推搪再三,玉柱拗不过老八,只得迈步先走。
    玉柱刚走了没两步,从他的袖口中,忽然掉出了一物。
    老十的眼神最好,他一眼就认出了那物,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老九也看清楚了那物,情不自禁的倒抽了凉气,“滋。”
    老八有些近视,觉得很眼熟,又有些吃不太准,便扭头问老十:“十弟,是金批小令么?”
    “八哥,是的,玉柱怎么有此物?”老十很是奇怪的问老八。
    老九叹了口气,说:“还用问么,必是汗阿玛赏给玉柱的。哼,想必就是用来对付我等的利器。”
    康熙的身边,共有两种金批令。
    一种是金批大令,效果是如朕亲临。除了,调兵需要配合特旨之外,可以干任何事儿。
    另一种则是金批小令,只能用一次,用途仅限于传皇上的特殊口谕。使用过后,必须缴回皇帝的手上。
    玉柱缓缓的蹲下身子,慢慢腾腾的捡起了掉到地上的金批小令,接着,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老八盯在玉柱远去的背影上,看了好一阵子,这才轻声一叹:“好聪明,好难缠的玉玔卿呐!”
    “八哥,啥意思?”老十没有听懂,便问老八。
    “啪。”老九气不顺的弹开手里的折扇,冷冷的说,“哼,他这是无声的警告你我,谁敢动粗,尤其是动鞭子,准没好下场。”
    “这个狗奴才,他竟敢威胁爷们?”老十的鼻子都气歪了,怒不可遏的痛骂玉柱。
    老八冷眼旁观,别看老十气势汹汹,心里其实已经胆怯了。
    若是旁人敢这么要挟老十,老十还需要废话么,早就上去抽大耳刮子了。
    可惜的是,那人是玉柱,老皇帝心尖尖上的人儿,容不得任何人碰他一下。
    老十是个糊涂蛋,老八却是看透了康熙的心思。
    哪怕是联合起来,要二废太子,老皇帝依旧戒心十足的防范着八爷党。
    老九接了老八的眼色,便去劝说,很不服气的老十。
    “十弟,千万别对他动粗。不然的话,他若是让你回府,闭门读书三年五载,那就很不舒坦了呀。”老九比老八更快猜到了康熙的心思,他的话里话外,依旧充满了挑拨老十记恨玉柱的痕迹。
    康熙给玉柱的这支金批小令,说白了,就是用来对付老九和老十的。
    而且,不可能是杀头的旨意,多半还是变相圈禁了。
    身为天潢贵胄的皇子阿哥,被关进了府里,不能出来活动。说句心里话,比草民们蹲大牢,更要难受百倍以上。
    这个主要是心里上的落差,悬殊太大了,让人受不了刺激。
    比如说,历史上的老十三吧。被圈禁了之后,原本健壮如牛的身子骨,到了放出来之时,垮得不成样子了。
    唉,哪怕是大英雄,也怕寂寞如雪啊!
    就在内务府门口发生的事情,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
    玉柱和三位皇子暗斗机锋的经典场面,这种消息,就像自带翅膀一般,传得飞快。
    这不,玉柱还没从烫样房里出来,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内务府。
    巴奇纳兜里的银子多,人面也广,又是老内务府了,他很快就来找玉柱。
    “柱公,门下听说,您不动声色的当众撂了八爷、九爷和十爷的面子?”巴奇纳又没有儿子接班,银子也赚够了,他倒是一心一意的投入了玉柱的门下。
    这年头,有儿子继承家业,和绝嗣户,心态是迥然不同的。
    总而言之,没儿子继承金矿,野心小了百倍不止,心态也相对平和的多。
    玉柱没有回答巴奇纳的问题,却反问他:“巴老,趁体和殿的修缮工程还没正式动工,有兴趣换个地儿当差么?”
    巴奇纳笑了,诚恳的说:“柱公,门下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有啥舍不得的?一句话,听凭您的差遣。”
    “很好。”玉柱从怀中摸出了一份明黄色折子,含笑递到了巴奇纳的手上。
    巴奇纳打开折子,定神一看,原来,是请调他去步军统领衙门,就任堂郎中的折子。
    折子的末尾,有一个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朱笔红字:可。
    这个可字,就算是烧成了灰,巴奇纳也认识。
    此乃万岁爷的亲笔也。
    “巴老啊,八爷掌权内务府,咱们的人,也要暂避其锋啊。”玉柱没有详细解释,只是点到为止。
    巴奇纳如释重负,异常欣喜的扎千说:“门下谢柱公的大恩。”
    他的银子已经赚足了,正琢磨着怎么摆脱营造司那个是非之地呢。
    如果,巴奇纳有儿子,则又是另一副光景了。宁可掉脑袋,也必定是不可能退却让贤的。
    屁股下边的金山,必须留给亲儿子来继承,这个才是人性。
    见巴奇纳一口就答应了离开营造司,玉柱暗暗点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舍了继续可捞的银子,才有可能保住项上的人头,以及已经落了袋的家底子啊!
    只可惜,绝大部分蠢人,利欲熏心,只知进,却不谋退。
    最后,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实在是可叹呐!
    耳目格外灵通的康熙,也听说了此事,他不由拈须一笑,对魏珠说:“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机灵鬼啊。”
    魏珠啥都明白,却绝对不敢说,他已经看懂了皇帝的心思。
    他只是眼巴巴的干看着老皇帝,浑然一副懵懂无知的傻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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