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情况下,一个名医当着另一个名医的面,去治疗对方治疗不好的患者,不论结果如何,定会遭到对方的忌恨,这叫同行相忌。
    因此徐隐还是抬头看了眼鲁妙子,鲁妙子却保持微笑,眼神真诚,风度翩翩。
    “夫人,鲁妙子虽精通医术,可我毕竟兴趣广泛,医术只是其中一项,未达穷究医理至极的境界。
    民间江湖藏龙卧虎,这位莫神医能在淮河之上那么极端的环境中,迅速解去小公子所中之毒,又能迅速找到凶手。
    手段定有独到之处,此病纵然无法根治,也许他的调理之法能比鲁妙子效果更好也说不定。”
    独孤伽罗见鲁妙子并没有同行相忌的意思,便微微点头,“也好,如此便有劳先生了。”
    几人来到庭院前方的石桌旁坐下,徐隐细心给独孤伽罗诊脉,忽然独孤伽罗捂着胸口一阵疾咳,剧烈之时仿佛要连肺也要被咳出来。
    这回就连杨广都担心起来,而旁边的奴婢更是手忙脚乱。
    鲁妙子走到独孤伽罗身后,在她背心推拿运劲,原本可令真力入其肺腑,缓解病情。
    这几日来诊断之时,每每都是如此处理,总能令独孤伽罗迅速恢复。
    哪知此时却不起效果,独孤伽罗反而咳得更加厉害,面红耳赤。
    徐隐双眉微皱,一股绵柔的先天真气自其手腕透入经脉当中,顺势引导入了肺经。
    独孤伽罗剧咳之状立时缓解,气息渐渐匀称,苍白的脸上也多了几分血色。
    她惊讶道:“先生竟有如此精纯的先天真气?”
    一旁的鲁妙子也大感惊讶,抬头看向徐隐。
    杨勇双目微沉,转头瞥了眼自己的兄弟。
    杨广亦感惊讶,不过却是心中大喜。
    尤楚红有些诧异,这一路上她并没有看出徐隐的内功强弱,只知道他有些气功的底子。
    徐隐依旧拿着独孤伽罗的脉搏,说道:“医道调理,在于理顺脏腑气脉,而气脉在于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老朽随先师习医,自然多有涉猎炼气之道。”
    独孤伽罗出自独孤世家本宗,武学修为当然不弱,只是向来不喜以武称名罢了。
    “原来如此,先生所学医道炼气之法果然别于习武之人用于争强斗勇的杀伐真气。未知先生觉得我这肺中之疾,可还有治?”
    徐隐已探出独孤伽罗肺疾病症所来,说道:“夫人既为贵人,为何还在修炼如此霸道的内功?”
    独孤伽罗一怔,奇道:“先生已看出我肺疾所来为何?可我所习内功为家族所传,虽非家中每个子弟都必须修炼,然而这等武功再不济也可强身健体,怎会自害?况且我家族子弟,并无他人如我这般染上肺疾。”
    尤楚红也说道:“我夫君作为独孤阀第一高手,他的身体也一向康健,并未有过类似症状。”
    徐隐点头道:“其实夫人所练内功本无问题,有问题的是夫人实战经验不足,一次与人动手,运劲时用岔了气,隐患由此留下。
    此后并未等隐患消除,便依旧修炼家传内功,以至于每运一周天,都会过岔一次气,长期积累下来,自然使肺经劳损,无可逆转。”
    独孤伽罗终于震惊起来,尤楚红与杨广并不知道她曾与人动过手。
    事实上她向来都是站在夫君杨坚身后作为他的支持与后盾,从未真正走到前台来与人交手。
    因此那唯一一次的战斗,也是独孤伽罗和杨坚的秘密,从无第三人知晓。
    鲁妙子亦生出恍然之感,他一直奇怪独孤伽罗身份如此尊贵,平日里又无任何不良恶习,心性淡雅,全力辅佐杨坚,按理说不应该会将肺脉折腾至如此境地,原因竟在于此。
    独孤伽罗苦笑道:“此事本不足道,这是我家早年之事,当初宇文护独霸朝纲,十分忌惮夫君,曾多次派遣刺客上门暗杀。
    唉,这也是其中一次事涉危急,夫君一人难敌刺客众多,我才不得以出手,也是我平生唯一一次与人动手,没想到竟被先生一眼看出。”
    杨广急声问道:“肺经受损,可还能根治?”
    尤楚红拉开杨广,说道:“从医道而言,这当然不可能根治,唯一只有长期坚持疗养,或能缓解,方才鲁妙子先生也做了解释。”
    鲁妙子微微颔首。
    杨广脸色一变,他还以为徐隐能够根治此病,既然无法根治,那么对他而言便全无利用价值,再加上此前所积不满,便想趁机发难。
    他急声怒道:“你这废物!亏本公子千里迢迢请你来此,就是来告诉我没法医治我娘的?!难道没看见我娘病发之时何其难过?”
    说到这里,杨广心中杀机已现。
    杨勇在此瞥了眼杨广,低下的脑袋下藏不住微微翘起的嘴角,暗道:弟弟,你还是太过年幼了。
    果然,独孤伽罗喝斥道:“阿摩!为娘如何教导你的!”
    而后转头对徐隐道歉道:“莫先生,万勿见怪,我这病其实心里有数,治不好也就由它去吧,佛家所言,人人皆有命数,万事不可强求。”
    徐隐却摇头道:“老朽何时说过不可根治夫人之疾?”
    此言一处,在场众人大感惊讶。
    独孤伽罗身旁的婢女最清楚她的情况,也亲眼见过许多名扬天下的名医给她下的诊断,万不敢相信徐隐这是在说真话。
    杨广伸手指着徐隐说道:“这可是你说的!若治不好,你是否敢承担责任!”
    徐隐笑道:“有何不敢?”
    独孤伽罗怒扇杨广一耳光,“阿摩,我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替为娘着想,不过莫先生终归救过你性命,你就算不懂知恩图报,也应当知晓尊老敬贤!
    回你书房好生抄写论语三日!不得为娘同意,不得出门半步!否则家法从事!”
    杨广心下一寒,他年纪终归幼小,心机虽然深沉,不过有些时候情绪激动之下,依旧难以压制本性暴露。
    这一局原本他能够稳压杨勇一头,然而心浮气躁之下竟没想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徐隐居然暗藏手段,白白亏了大好局面。
    他现在害怕的不是遭受惩处,而是害怕由此失去母亲信任,否则取代他那位哥哥的目的,此生恐怕难以实现。
    同时暗恨徐隐迟迟不说他有方法,认为徐隐是有意跟自己作对看自己笑话。
    就这样,徐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成了杨广这位暴君此生必定要杀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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