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一句,就想起眼前坐着的这位也不过是正当轻狂的年纪,不由一顿,片刻后才继续道,“是否可以额外恩免些,也列入布控处理?”
    “……”
    封乾终于抬头,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你也算通读古史,可想过沅朝末年,年轻时的朱□□起义,兵力远不如那陈某人,为何能连胜之?”
    男子犹豫了下:“陈某人暴戾不义,寡恩弑友,失了军心?”
    “你以为重恩多德的就能开一朝之业,当年三足鼎立之势最后也未见正统血脉得了天下,”封乾眸光锋利起来,“赏罚分明,上下同法,这才是立军之本――何况虽芝兰挡路,不得不除!”
    最后一句话落下来,将那人震了一下,回神后那男子动作铿锵地立正行礼:“谢少帅教诲!”
    “……如今是国难当头,内忧外患,”封乾垂下了眼帘,亦遮住了复杂的目光,“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容不下那么多妇人之仁;你是我的心腹,我不希望你将来因为这种事情害了自己。……好了,你下去想想吧。”
    “是,少帅。”
    男子又行了军礼,转身走了出去。
    封乾揉了揉眉心,须臾后也站起身来,走到门侧衣架上将墨绿色的风衣挽进臂弯,提步走下楼去。
    四方院子里,聚成堆儿的几位原军官现“地痞”正望着一个房门紧闭的屋子啧啧叹气。
    “这位可真可怜,落到阎王手里就够惨了,偏偏看这时辰,阎王今晚还没‘吃饱’吧,恶鬼面都没戴,这得多大火都泄这王守岳身上了?”
    “你说阎王这么快就出来了,少帅怎么也肯放?向成兄,你看准了吗?今晚那个被少帅摁桌上的真是柳阎王?”
    林向成不满道:“这我怎么可能看错?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那天在公封馆闹了那么一码事之后,我一天三顿地给阎王上香,现在闭着眼都能给他画出模样来……”
    “那阎王怎么会这么快就出来了?”
    “哎哟……”最先开口的那个叫孙威的男人一拍巴掌,一脸谑弄的“忧心”,“不会是少帅他那方面……有问题吧?”
    林向成翻个白眼:“你是活腻了吧,连少帅的房里事都敢编排,小心少帅他……――少帅!”
    啪啪几声整齐的立正,刚才还挤眉弄眼的几位此时内心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故作严肃。
    “……说了几遍了,在外面不要这么称呼。”
    封乾的听力早在百米之外就已经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全头全尾,见几人紧张的模样也没多言,只蹙眉望了一眼不断传出惊嚎声的房门:“――这是怎么回事?”
    林向成壮了壮胆儿站出来,开口道:“是柳先生说王守岳有叛逃嫌疑,连夜提审。刚给人割了手腕,又用黑布蒙了眼睛,在一旁找了个容器滴着水给那孬种――啊不,给那王守岳听动静儿呢,这不才一会儿就吓得鬼哭狼嚎的。”
    “伤口不深,”见封乾仍是蹙眉望着,孙威以为是少帅担心那人被柳阎王弄死再担了干系,忙接过话头,“估计这会儿血都干了,只不过那王守岳确实像个叛逃的,才这么短的时间就已经给吓成这样了。”
    “……”
    封乾不动声色地看了孙威一眼,直把孙威几人看得冷汗流了一背,才缓缓开了口,“他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我没给他半分助力。……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件事是从今天开始的,也是我单方面的;今后他跟你们的关系不会与从前有半点不同。……所以以后,若是外面有了什么流言蜚语我管不得,但是我不希望再听见你们消遣他一句。”
    听到这么儿女情长的一段话从他们少帅的嘴里说出来,林向成等人眼睛都瞪大了,回过神来后都连忙点头。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回去休息吧。”
    封乾淡淡地望着几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才迈步走上了台阶,推门进去。
    屋里只有两个人,一个被黑布蒙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躺在那儿叫唤,另一个拿着笔盯着手里记下的东西微微皱着眉,见不得平日里常见的那种勾得封乾心尖微痒的笑意。
    封乾走到那人面前了,忍不住抬手在那人微微蹙起来的眉心轻抚了几下,“……拿到了?”
    “嗯……”
    柳笙不经心地点头应了之后才反应过来,微惊地往后退了小半步,眸光闪烁地看着对方。
    “怎么了?”
    封乾放下了因为那人的退避而落在空处的手。
    柳笙默然不语,实际上他只是有些茫然……为何在方才,一向是警觉的自己明明知道这人进来了,还是全然不作防备,即便那人手落了上来,自己都没有什么反应,像是……习惯了这个人的亲近似的。
    不敢再往深处想,柳笙摇了摇头,重新落点于手里的纸张:“……没什么,这是他招认的当年那一案的参与者。”
    封乾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纸页,便将目光重新移到那人微垂的脸庞上,“这个,给我吧。”
    “……”
    柳笙抬眸看他。
    封乾也不在意这屋子里还有个哀嚎着的,抬手勾着那人的下巴落了一个轻轻的吻上去,然后移开一点距离:“相信我。”
    “……”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柳笙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封乾接过那张纸,沉吟片刻后还是开了口,“之前孙威他们说的,你不必挂怀。”
    ……他知道,自己能听见的那些话,不过隔着这么一道门和十几米的距离,即便是沈凡失着神,也能听个八/九不离十。
    柳笙闻言,却是露出了从封乾进到这儿之后见到的第一个笑容,不知是因为大仇即将得报还是因为在封乾的放任与不干预下摘清了唐家与那一案的关系,他这时的笑容看起来倒是要亲近得多,带着一点不自知的勾人俯在封乾的耳边,戏谑地开了口:“他说得对,你确实没喂饱我。”
    封乾的眼底顷刻间暗沉得如同永夜。
    49封公馆(七)
    十里洋场的“夜色”门外,霓虹色的招牌前,车水马龙,笑颜弥眼。
    穿着西洋礼服的男人们,裹着漂亮曲线的旗袍和披肩的女人们,络绎不绝地走进这里――
    这是他们在卞都才能享受的安乐,这里不夜,这里是奢华糜/烂的天堂……
    杜岳懒洋洋地眯着眼睛靠在“夜色”的角落里的沙发上,这一处地势较其他地方都要高一些,将将能俯视全场。还能不近不远地睨视着舞台上永远笑得妩媚的歌女。
    今晚是“夜色”的头牌,胡蝶儿的驻场。
    杜岳晃着手里的酒杯,盯着舞台上妖娆舞动的女人,眯了眯眼睛,冲着一旁低眉顺眼地给他捏腿的女人摆摆手:“去,……把胡蝶儿给我叫过来。”
    那女人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便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乖,今晚有贵客要来,”杜岳伸手在女人的腰上揩了一把,“待会儿还是宝贝儿你陪着我。”
    女人这才露出点笑来,一扭一扭地就走出去了。
    “……贱/货。”
    杜岳冷笑着在那女人身后轻哼了一声。
    唱了没几支的胡蝶儿下了台,“夜色”里不少慕名而来的人都有些恼,结果看着那位眼波流转的头牌迈着细碎步子,笑容晏晏地走向那高台,这才一个个都寒噤着把不满的话音咽回肚子里去。
    一富家公子模样的年轻人似乎是第一次来,一见心心念念的女人头也不回地下了台,登时就有些急了:“哎她怎么――”
    还没说完就让同行的人紧忙拽了一把:“嘘――你不要命了!”
    “我怎么就不要命了,今天不是胡蝶儿的场吗?这才唱了几支就下台?那客人钱多是怎么的?”
    这位富家公子不满道,虽说一脸的不服气,到底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呀――!”那同行的友人四下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开口道,“你知道坐在那高台子上的都是什么人吗?――那都是这儿的主子!”
    富家公子一愣,脸色微变,嘴上却不肯轻易怂了:“……那又怎么样,我家也不是好招惹的。”
    “真难怪你爹不让你出来――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是……”
    那友人瞪他一眼,抬起手来偷着指了一个方向:“你瞧瞧,那些是什么人?”
    富家公子顺着友人的手指望过去,转回脸来:“……十里洋场还能缺了西洋人吗?”
    “你也知道这里是十里洋场啊?这儿是缺不了西洋人,可你见着这整个卞都,除了这‘夜色’之外,还有哪家能请这一支西洋人的乐队在舞厅里折腾的?”
    富家公子自知不如,冷着脸道:“哼……不就是个卖/国/贼嘛……”
    “哎哟我的廖少爷喂!”那友人直接扑过去把那位富家公子的嘴给捂上了,“你是不要命也别拖着一家老小好不啦?你、你――你是活腻了谁都敢编排啊?!人家手底下随便招呼出阁小喽的小喽,也能一根手指头碾死你了!”
    被称作廖少爷的公子哥出口之后就知道自己是失了言,此时也惊了些汗出来,闭了嘴巴坐在那儿闷闷地喝起酒来。
    见这位少爷不再说话了,友人才一屁股坐回去抹了抹头上惊出来的汗:“……现在坐在台子上的那个,人称‘杜少’,也算是经常在这场子里转悠的了;他自己虽然没多大能耐,可耐不住人家有个好亲戚啊。――人家那亲戚,也就是他一个远方堂哥,那可是――”
    话音到这儿弱了下来,片刻后友人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可是封公馆里那一位的手下干将,就为着他这一重关系,在这十里洋场就能攥着一个地下赌/场,他――”
    话说到一般戛然而止,廖少爷奇怪地看向友人,却见友人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就装作低头喝酒了。
    那位廖少爷侧过头去一看,只见刚才还坐在那高台上的男人,此时已经带着笑面往外迎去――
    门口站着一位年约五六十的老人和两个护在后面的黑衣男子。
    杜岳还没走到门口就笑呵呵地开了口:“陈老爷大驾光临,是赏脸了,您这边请――”
    陈伟栋也不客气,看晚辈儿似的那么一点头,就顺着杜岳的意思往那高台去了。
    杜岳在陈伟栋的身后,脸色微微冷了下来……这陈伟栋还真是把自己当爷了,就算当初他在孙总统手下做过那么一段时间的军师,那也是老早以前的事了,现今不过就是个在卞都颐养天年――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混吃等死的老头,也不知道他堂哥干嘛要叫他把这位爷请过来……按说他哥虽然如今不知道什么原因退下来了,但当初也是在南方政/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大军官的,怎么还要去巴结这个没什么用了的老头……
    也幸亏他堂哥说了,他负责把人请来就行,自然有别人陪着,不然……
    杜岳狠狠地瞟了那陈伟栋的背影一眼,侧身看了看还跟在自己身旁的胡蝶儿:“去,把陈老爷伺候高兴了,自然有你的好处。”
    胡蝶儿到底是风月场里过惯了的,虽然因着众人的捧好心气高了些,心下对那老头有些不屑,可这会儿也拎得清自己的身份――不知道多少人觊觎着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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